Thursday, May 31, 2007

中国扮演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桥梁

International Forum, July 27 2006, Global Times

中国也是西方的政治机遇

【英】司马安洲 Andrew Small

“中国不确定性”问题已经很紧迫

对于中国,西方最想知道的是中国将成为什么样的国家。具体一点就是:中国会成为与西方“志同道合”的国家吗?但答案还是与过去一样:它们并不知道,唯一的共识是未来中国可能的发展轨迹比任何其他大国都要充满变数。这就是当前在西方普遍存在的“中国不确定性”的问题。

以前,这是一个重要但不紧迫的问题。多数国家都采取了大致相同的应对政策:在观望的同时,促使中国变成它们所希望的国家。但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一政策已经变得难以为继。中国的迅速崛起意味着,其他国家如果不调整政策、把“中国因素”考虑进去,就会有太大的代价。不管是美国应对中国的东亚外交,还是欧洲评估中国的非洲政策,继续对华观望、左右摇摆,已经没有现实上的可行性了。

但是,在“中国不确定性”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的情况下制定对华政策,是很令人头疼的。在极端的情况下,美国和其他国家或者容易产生对中国未来的天真的幻想,或者容易引发对中国意图的过度的猜疑,两者都会导致战略误判。现在看来,其他国家只能———而且已经开始———采取中庸的妥协战略了。2006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写道:“我们的战略是寻求让中国做出正确的战略选择……同时对其他可能性进行两面下注。”虽然采取对华遏制或接触的呼声仍在,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中国不确定性”必须被当作事实来接受,同时必须公开准备应对不同的可能结果。

必须认识到,“中国不确定性”的问题对中国本身也造成了极为不利的影响。其他国家的对华政策正在从接触转为“两面下注”,这意味着其中政治上和军事上的遏制因素在逐渐增多。这种政策变化的代价是很大的:中日关系进入了类似冷战的状态;中美之间的战略猜疑并没有减少;甚至中欧关系也处于停滞状态,与2004年的“蜜月期”不可同日而语;同时,对华武器禁运和技术转移限制还在继续,美日等国也在暗中破坏中国在东亚的影响力。中国的不满也是很明显的。很多中国人认为,美国和其他国家不相信中国的和平意图,是因为它们从根本上对中国怀有敌意。而在西方国家看来,中国不愿做出“正确的战略选择”,因为它没有按照西方的意思对朝鲜施加更大的压力,也没有孤立世界上的“麻烦政权”,这导致了这些国家对中国长远意图的根本怀疑。

中国得不到西方多少信任

上述情况能否得到改观,现在还不清楚。首先,不管中国有多合作,它得到的信任仍旧很少。美国和其他国家会从根本上怀疑中国提供的合作的背后动机,甚至会认为中国是出于为了维持与它们的良好关系才勉强提供合作,因此它们更希望这种合作能来源于真正共同的信念,担心中国的合作态度可能不会持续太久。其次,当中国真的在某一问题上主动与西方采取同一立场时,这些国家很可能会认为这意味着它们的对华策略成功了,因此可以对中国施加更大的压力,提出更多的要求。看来,唯一能让它们满意的就是中国完全站在西方自由民主共识这边,但这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讲是不可想象的。

更耐人寻味的是,中国遵循西方传统的外交原则,却遇到了充满敌意的回应。对西方来说,当中国的经济规模还小的时候,“不干涉他国内政”是可以接受的,但现在中国的投资、援助和贷款已经能对一些国家的政治进程产生巨大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当中国继续坚持“不干涉他国内政”时,西方就指责中国“扶植专制政权”。另外,政治领域与经济领域非常不同。在经济上,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在很长时间内使外界相信它是一个经济机遇。但世界政治领域并没有像WTO这样的机制能够证明中国是个“支持现状”的国家,因为在政治上,很多时候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现状。事实上,当前欧洲和美国的“现状观”认为,现有的国际机制如联合国在后冷战时代已经失效甚至是失败的,必须进行彻底的改革。因此,中国现在采取二战后的“现状观”,在西方看来就是对它们的后冷战时代的“现状观”的挑战。

与西方互补,但不亦步亦趋

美国及其盟友必须采取更加实用和富有想象力的态度,预见到中国作为一个全球性力量的最好前景。但是,消除西方疑虑主要还得靠中国自己。美国并没有对欧盟、日本或印度进行两面下注,并不是因为这些国家变成美国的对手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而是因为这样做会损害对它价值巨大的联盟体系。中国虽然被西方看作一个经济机遇,却还没被看作一个全球和平与安全的机遇。这些国家目前对中国最大的“期望”居然是中国不要捣乱———能助它们一臂之力最好,但千万不要挡路。面对这种偏见和短视,中国不妨告诉西方:你们都看走眼了———成为一个建设性的、负责任的大国是符合中国的利益的;但你们的期望值不要太高,中国能扮演一个与西方互补的角色,但绝不是对西方亦步亦趋。

这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历史上,美国也是带着对19世纪的欧洲殖民主义、均势政治和秘密精英外交的敌意和猜疑而崛起的。与此类似,今天中国的崛起也带着自己独特的视角。而且,正如美国对20世纪一些最伟大的贡献———从现代国际法体系到联合国———来源于它对19世纪欧洲外交模式的摒弃,中国对21世纪的贡献一部分也应当来源于它对20世纪大国政治的错误的纠正。现在中国的很多外交信念与西方迥然不同:对干涉发展中国家内政的怀疑;对强行输入外来政治和经济安排的可行性的怀疑;对使用武力的厌恶;对不同价值体系的尊重。其实,在西方之外,这些原则都被广泛接受。这是欧洲和美国对中国崛起的看法与中东、非洲和拉美对中国崛起的看法截然不同的重要原因。在这些地区,中国被看成是发展中国家独立性的潜在维护者。

这其实点出了未来几十年里中国国家定位的关键特征———发展中国家意识与超级大国地位的结合。一些人或者希望中国放弃发展中国家意识,或者告诫中国不可追求超级大国地位。但未来的中国是两者兼备的,所有人都必须把中国的这种双重身份看成一个事实和一种资产。未来几年西方面临的挑战将主要来自于不稳定、不安全、不发达的第三世界国家。迄今为止,西方应对这些挑战的表现,只能用失败来形容。不管是在遏制核扩散,促进第三世界国家发展,还是在防止局部冲突上,美国及其盟友没有任何可以称道的成绩。按照目前的形势,很少有人敢说西方能在这一点上取得突破。中国在维护全球和平、稳定与发展上的立场,在维持全球经济稳定、保证资源供应、开发新兴市场上的利益,与欧洲或美国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中国和发展中国家有一段与西方完全不同的交往史,对这些国家的态度也与西方迥异,而且还把自己看成是它们其中的一员,这使它在解决上述问题时具有独特的优势。而中国的外交和信誉———特别是与西方所谓的“问题国家”的关系———提供了解决当前和未来最紧迫的国际问题的真正机遇。单凭西方外交是无力解决这些问题的。这就是中国与西方的互补性所在,这种互补性就是中国对西方的政治机遇。

(作者是英国伦敦外交政策中心驻北京研究员,本文由张锋翻译。)

世界需要中国的激励

主题: International Forum, Sept. 11 2006, Global Times

【英】司马安洲

21世纪世界的发展需要来自中国的激励

迄今为止,中国在回应西方对其发展前景的猜疑时,还是集中在试图向它们表明自己的和平意图,说服所有人中国不是威胁。但这样做是否有效,还是一个疑问。虽然西方广泛接受并欢迎中国的经济崛起,但似乎并不认为中国的政治和军事崛起对它们来说也是一个机遇。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双方的分歧不可调和。中国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显示它与西方的差异是互补和互利的。如果中国的对外政策、信誉、经验与外交哲学被看作是解决当前共同的全球问题的资产,而不是潜在的障碍,它就可以在坚持自己外交原则的情况下使自己与西方的关系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目前,西方的缺乏想象力,以及中国在扮演与其地位和实力相称的领导者角色上有时显得好像犹豫不决,使双方关系难以取得突破。但在未来,中国可能需要调整现在这种有些谨慎的外交政策。如果中国勇于塑造一种可以与西方互补的领导角色,那就不仅是发展中国家的福音,对发达国家也将是巨大的激励。因为当前的现实是:第三世界国家的发展离不开中国的帮助,西方国家也无力单独解决一系列国际问题。实际上,当今世界的和平亟需有助于稳定的新生力量的注入和有别于西方的新领导模式的涌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国际争端与冲突,从伊朗核问题到黎以冲突,都从某种程度上暴露了近年来西方战略的失败。人们期盼世界和平的新的希望,并越来越多地把目光投向崛起的中国。21世纪世界的发展需要来自中国的激励。

中国可以怎么做

那么,中国怎样才能使西方认识到它不仅是个经济机遇同时也是难得的政治机遇,并为世界和平带来新的希望呢?

当前的中国具有发展中国家与未来发达国家的双重身份,它正处于由发展中国家崛起为发达国家的过渡阶段。这一双重身份,为中国同时赢得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双重信任提供了得天独厚的优势。中国有能力为世界提供一种中国式的领导模式,特别是在下面提到的三个领域里。在每一个领域,中国现在都受到西方的指责,但只要中国外交做适当的扩展,中国就能呈现给西方一个崭新的形象。

一、 中国作为新的全球中间人。

在有关发展中国家的问题上,美国总是想着“政权更迭”,欧洲总是没有实力提出具有说服力的解决问题的方案,并经常被认为缺乏对发展中国家的同情心,而其他国家根本没有发挥重大作用的实力。中国则很不同。它既具备足够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实力,也能赢得发展中国家的信任,因为长期以来具备的发展中国家意识能使它对这些国家的处境感同身受。这当然不是说中国无所不能,但中国确实能扮演一个全新的角色———为发展中国家提供金融资助、政治保护、外交斡旋,并帮助制定在它们看来公正的国际政治规则。这不是异想天开———中国在六方会谈中的角色可能是中国在21世纪发挥全球中间人作用的预演。

现在,西方某些人批评中国“庇护麻烦政权”,作为全球中间人的中国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你们没法与这些国家建立信任关系,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使自己成为公正的中间人。所以,你们不应该再给我们压力,要求我们改变与某个国家的关系,因为这样做会破坏我们的信誉,而我们在发展中国家的信誉是解决当前很多问题不可多得的资产,至少你们自己没法提供这种资产。

二、 中国作为世界上支持第三世界发展的主要力量。

虽然欧美给了发展中国家大量经济援助,并派遣一批又一批的经济学家去重新“设计”这些国家的经济政策,但奇怪的是,很多得到这些“帮助”的国家却反而变得落后了。中国的发展道路不受外界左右,却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经济奇迹。从这个角度看,中国的经验对发展中国家而言,无疑是极具针对性和借鉴意义的,但它现在却受到一些老牌殖民主义国家关于其“剥削非洲”的指责。

然而,正是在这一点上,中国又能借助自己的经验与技巧创造出强有力的外交信誉。发达国家的“慷慨”解决不了发展中国家自身发展的问题,发展只能通过经济上自主、主权上独立的国家参与全球贸易而实现;这些国家出现问题不是因为它们在全球化中受到了剥削,而是因为它们没有完全参与全球化。中国有能力帮助它们融入全球化,并把它们看作未来的市场而不是需要“无私帮助”的“问题国家”

中国当前在非洲扮演的角色,也许会成为支持第三世界发展的一种模式:全面更新非洲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在当地设立经济特区;推动非洲经济中被西方忽视的领域的发展;鼓励中国公司在高风险的地区投资(西方公司是不想在这些地方冒险的);相信非洲国家的能力,支持它们自己制定发展战略而不是听从西方的指挥。

三、 中国作为世界和平的缔造者。

关于中国的最后一个毫无意义的辩论是“中国的崛起会是和平的吗?”现在,对一些西方国家来说,中国崛起的最好前景只是不引发战争而已。但在这一点上,中国也可以通过塑造一个变革性的角色,使自己成为有助于世界和平的积极力量。上面提到的“全球中间人”只是中国能在世界上扮演的角色的一个层面,它指的是中国作为国际和地区争端的调解者。这一角色应该得到延伸:中国不仅是和平的维护者,还是和平的缔造者,同时也是冲突预防的主要参与者。

纽约大学国际合作中心最近发表的2006年度《全球和平行动年度评估》报告指出,想要发挥与其国际地位相称的维和作用,中国还需提供几千人的维和人员。笔者认为,中国不仅有能力填补这几千人的缺口,甚至有成为世界维和大国的潜力。联合国最近成立了维和委员会,现在还处于发展初期,中国的影响、参与及对国际维和活动的认识与建议能给其未来的性质带来决定性的影响。另外,中国反对使用武力的立场,不仅不是像西方所说的那样阻碍了冲突的解决,而是一种真正的解决冲突的途径。如果什么都需要用武力来解决,那么冲突来临之前西方国家又到哪儿去了?它们真的只会打仗,不会预防了吗?

停止说服,开始激励

实现上面提到的三个角色转变,当然需要时间,也需要相应的公共外交来配合。但只要中国尝试塑造这些角色,就能让世界感觉到未来中国令人耳目一新的发展轨迹。它告诉世界,中国将会用一种对全世界都有利的方式,在保障其重大利益的同时又不放弃它一直以来坚持的外交原则。这样做当然不会使所有人放心———那些希望把它看作一种中国的霸权战略或者那些仍然认为美国霸权是国际政治的样板的人是不会被它感动的。但中国的目标更多的应该是国际社会的“摇摆选民”,即那些愿意相信中国是政治机遇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对现在美国的领导模式失去了信任,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完全相信中国是世界政治中一个潜在的积极力量。

如果中国只是被动地接受西方的领导,那么它还会陷入西方关于中国崛起的利弊的无休止的争论之中,中国是无法控制这类争论的。但如果中国在其外交中体现出虽然还不成熟但却能激励世界的一种中国式的领导模式,让外界认识到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不只是依赖于美国和西方,中国是世界新的和平缔造者与维护者,那么中国就能自己主导外界关于中国崛起的辩论的主题。这一主题将不再是“中国崛起是和平的吗”,而是“中国将带来什么新的机遇”。▲ (作者是英国外交政策中心研究员,本文由张锋翻译。)

2006-9-11

巴奈特:行动蓝图

一、美国的战略目标与手段
世界各国依其全球化程度不同可分三类:功能核心国家、缝隙国家和边缘国家。功能核心国家是指那些积极融入全球经济,维护全球安全规则的国家,主要包括美、欧、俄、日、韩、中、印、澳、新西兰、南非、巴西、阿根廷、智利等国。在全球60多亿人口中,它们占了40亿。其中美、欧、日等国为老核心,中、印、巴、俄为新核心缝隙国家是指那些孤立于全球经济与安全规则之外的国家,主要包括北非、中东、中亚和南亚的伊斯兰国家、东南亚、拉美的加勒比、中美洲和南美安第斯地区以及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它们是全球化的臭氧空洞,是恐怖主义等安全问题的主要根源。缝隙国家周围是边缘国家,如墨西哥、希腊、巴基斯坦、土耳其、印尼等国,它们是恐怖主义进入核心国家的通道。美国在后“9·11”时代面临的战略任务是:保卫西方的老核心国家,深入接触亚洲崛起的新核心国家,进一步融合边缘国家,逐渐减少缝隙国家,借以塑造新的全球安全秩序,在扩大核心地区的和平的同时,防止缝隙地区爆发战争。总之,在全球化进程中,应当让老核心国家处于领导地位,让缝隙国家紧紧跟随,让新核心国家决定速度,三者协调以保证全球化列车的顺畅行驶。
为实现这一目标,美国需从三方面努力。在军事方面,要建立一支能有效重建与维持和平的军队。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表明,新的战争形式注重地面作战,游击战尤其重要。要赢得战争,不仅要在军事上取胜,还要在政治和思想上取胜,不仅要力争在一个战场上速战速决,还要准备应付长达数十年的低烈度战争。因此,美国军力应做适当调整,分成利维坦(《圣经》中描述的力大无比的怪物,后被政治学家用来比喻国家机器)和系统管理两部分。前者主要是用于作战,后者则负责作战以外的军事行动,如维和、平叛、危机处理、训练外国部队、战后维稳与重建等。在行政方面,应设立全球安全部,协调国防部和国务院的活动,并制定长期计划,负责领导消除缝隙国家的行动,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在外交方面,应联合所有的核心国家,携手努力,共同消除缝隙国家

二、巩固和扩大核心区域
(一)加强老核心国家的团结。为对付全球恐怖主义,美国应制定两套规则:一套用以应对无赖国家失败国家,另一套用以应对恐怖分子。但最重要的是要在核心世界内部确立新的规则框架。因为反恐战争既可能让美国团结核心国家,并使核心世界不断扩大,也可能造成核心国家间的分裂。核心国家之间不大可能爆发大规模战争,但它们对于缝隙地区的流氓国家存在不同看法,容易造成彼此间的分裂,并带来危险的竞争。规则框架的制定应由核心国家内部开始,并由美国最密切的军事盟友开始,如英、日、韩等。该框架不仅用来协调在核心国家内的反恐警务合作,也用来协调各国军队在缝隙国家进行的反恐行动。例如,规则要说明核心国家的军力如何,以及在什么情况下进入缝隙国家抓捕和追杀恐怖嫌犯。最终,老核心将扩大成员,直至将所有核心国家吸纳进来成为一个整体,并形成一个类似于世贸组织的实体来开展全球反恐活动。
(二)扩大与新核心国家的接触。新核心国家与美国在许多问题上有共同利益:新核心国家愿意尽力去保护全球经济,因为全球经济若崩溃,损失最大的将是新核心国家新核心国家热切希望进一步提高全球化水平;由于许多新核心国家是长期与独裁主义较量后发展起来的,它们有着强烈的愿望来促进缝隙地区的民主和自由,并反对暴政和镇压;新核心国家快速发展的经济非常依赖中东和中亚的能源,因此确保这些地区不会陷入某种极端的隔离状态符合其最大利益;如果美国在全球反恐战争中获得中、印、俄的积极支持,它就赢得了军事伙伴。
因此,未来美国最重要的盟友是新核心国家。如果美国不尽最大努力和新核心大国在缝隙地区建立安全伙伴关系,它们就会被迫形成零和的思维方式,另起炉灶,在缝隙地区建立新的势力范围。如果新核心国家加入目前的全球化,并与老核心国家长期站在一起,全球化进程则不会出现失败,且其范围将不断扩大。

三、构筑美中安全联盟
美中之间长期的安全联盟将成为21世纪全球战略秩序的基石,美中合作将比20世纪的美英联盟更为重要。原因有三:
(一)中国正在发生的6革命是参与全球化的结果。第一,从农业转向工业的革命,这一转变撕裂了传统的农村社会结构。目前,中国正进行着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迁徙运动之一,千百万农村青年涌入城市。第二,从中央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社会将变得更为活跃。第三,从自上而下的政治集权主义向自下而上的民粹主义和草根运动转变。第四,从中央政治控制到省政府、地区贸易集团力量增强的转变。第五,从一个与外部世界很少联系的社会到迅速与全球经济联网的社会。最后,中国正在经历着一场比人类历史任何一次人口革命都要迅速的人口革命。没有任何一个社会在未来几十年的老龄化速度能比中国更快。要使中国在成为一个老龄化国家之前变得富裕,唯一的办法就是进一步融入全球化:通过外贸和外资保持经济繁荣,防止社会动乱,同时在海外建立有竞争力的私企,确保国内市场的供应。
(二)中国价格已成为全球经济中的关键因素。所谓的中国价格是指,你能制造的任何东西,中国都能以更便宜的价格制造,并且其销售价格大概是你销售价格的三分之二。当然,中国的劳动力价格终将增加,因为没有一个经济体能永久供应廉价劳动力。随着中国快速发展,其制造业将被迫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增加工资吸引劳动力,要么将生产行业转移到国外劳动力更为廉价的地区,如汽车装配工厂就已转移到马来西亚。然而,就目前而言,中国这个制造业大国对原材料日益增长的需求正重塑着商品市场,或者说出现了所谓的中国综合征:中国在全球经济的很多制造领域里取代了东南亚国家,但这些国家的对华原材料及制造设备出口将大幅增加。中国发展的这种溢出效应将产生长期且多元的影响。
(三)中国国内政治也终将与外部世界接轨。中国与外部世界的经济联系越多,接受的外部规则也就越多。随着时间推移,这一过程将严重削弱共产党的控制能力。例如,中国要获得市场经济地位,它就必须允许沃尔玛等全球零售商进入其市场。中国与外部的政治联系还没有跟上其与外部经济联系的步伐,其与外部的安全联系也远远落后于其科技联系。中国从世界获益,却还不知道如何回馈世界。到20102025年左右,中国第五代、第六代领导人将陆续执政。他们都在美国接受教育,其执政时期将是美国的战略机遇期,或许是美国建立永久的跨太平洋纽带的最好机会。
如果中国不能成为安全联盟的中流砥柱,那么建立联合的核心世界来缩小缝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美国未来10年最重要的战略安全目标就是建立亚洲的北约,其成员不仅仅要包括日本与统一的韩国,更要包括中国和印度,借以彻底排除美中军事冲突的可能性。在台湾问题上,由于国际环境发生变化,中国大陆统一台湾的愿望已不再带有意识形态争夺的色彩。在一代人的时间内,中国将主导世界经济,台湾将更深地融入中国经济,最终在政治上也将与大陆统一。美国应撤销防卫台湾的保证,并尽早与崛起的中国建立战略同盟关系,因为今后的成本只会越来越高。

四、努力消除缝隙地区
(一)消除缝隙地区有三条规律。第一,缝隙的缩小可能呈波浪式发展。某个地区可能大致同时加入核心世界。第二,核心世界的扩展将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一国加入了核心世界,便对周边国家产生影响。第三,压缩缝隙的过程将不可避免地影响美国国防部的全球军事布局。美国现有的4个地区司令部——南方司令部、欧洲司令部、中央司令部和太平洋司令部——要整合成3个司令部:保护北美的北方司令部;协助其他核心国家进行军事合作的司令部;专职负责缩小缝隙地区的司令部。
(二)要消除缝隙,最重要的是帮助缝隙国家解放自己的政治和经济发展潜力。在此过程中,有三个因素至为关键:第一是良治。所谓良治,是指能让公众和外部世界建立广泛经济联系的好政府。它不一定民主,不一定多元,不一定世俗。贸易是一种双赢的行为,密切的经济联系可以给发展中国家经济带来非常积极的影响。例如,世界绝对贫困人口数量已从1980年的15亿减少到了2001年的11亿。换言之,25年前,40%的人口生活在赤贫中,而现在只有20%了。但在缝隙国家里,却有一些独裁者和商业权贵在利益驱使下反对全球化。他们持重商主义态度,认为经济活动是零和游戏,宁肯让经济蛋糕小些,由其完全控制,也不愿意把它做大,让更多的人受益。这些国家主要依靠自然资源和农业产品作为主要经济来源。还有的国家通过设置复杂的法律障碍阻止外企投资,以确保统治阶层对本国经济活动的控制。
第二是女权。缝隙国家中最遭罪的就是女性,她们的卫生条件和健康状况最差,她们是内战冲突的受害者。在缝隙国家保护女权之所以如此困难,是因为:核心世界的某些国家根本就不重视缝隙国家;在很多保守的社会里,性别问题是一个禁忌,它们担心女权会带来宗教自由和人权等问题。全球反恐战争取得胜利的最大标志就是妇女获得投票权。在传统社会里,妇女比男人更喜欢全球化。因为全球化给她们提供了取得小额贷款的机会,以及进入工厂,摆脱农村贫困生活的机会。
第三是个人资本。对缝隙国家的援助不应用于基础设施建设。因为缝隙国家政府无能,腐败横行,这些基础设施很快就会坏掉。核心国家应提供资助,帮助缝隙国家的居民从农村迁移到城市,这样才能真正改善其生活条件。缝隙国家的公民素质也将因此变得更高,政府能力将变得更强,国家也更加繁荣昌盛,而独裁者和商业寡头的势力则受到了限制。
(三)在全球范围内,缩小全球化缝隙应从改造中东入手。美国的中东大战略包括三个层次:短期目标是捕获和杀死恐怖分子,中期目标是改变中东地区的政治环境,长期目标是将中东与世界联系起来,尤其是与全球经济联系起来。赢得反恐战争和扩大全球化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如果想在中东实现政治改革,最快的捷径是在核心国家和该地区之间塑造一种经济联系。拉登、美国和亚洲都在中东与时间赛跑:拉登是为了发动恐怖主义;美国是为了实现中东改造;亚洲是为了满足其能源需求。这些竞赛表明,在未来二十几年内中东地区要么加速融入核心国家,要么成为东西方较量的一个新战场。要尽快建立中东地区与全球化世界的联系,伊朗是关键一环。美国应努力与伊朗结成安全伙伴关系。因为伊朗具有强大的政治影响力和军事力量,能为中东地区的稳定发挥有效作用,这是该地区其他国家所不能及的。随着时间推移,美国应鼓励伊朗成为该地区的新核心大国

附录1:未来英雄榜

首位西班牙裔的美国总统候选人。这件事不久就会来临,快得超乎人们想像。美拉关系因反恐战争受到严重损害。因为加强边界管制,来自拉美的经济移民被迫流向欧洲。西班牙裔总统的出现是美拉关系的转折点,它将迫使美国集中精力,缩小拉美后院的缝隙。
美国第五十一个州的州长。美国将不再是一个封闭的俱乐部。既然欧洲可以增加成员国,美国也可以。第一位新成员将极为重要,因为它意味着美利坚合众国又开始接纳新成员了,这将成为全球化时代的源代码。自由贸易在全球扩张。正式的政治一体化也应成为推进核心扩张的一股动力。
竞逐主要政治职位的首位中国女儿。美国夫妇10多年来已收养了数以千计的中国女婴。她们将接受良好的教育,生长在多种族的家庭里,这将使她们像是一支由老虎·伍兹(美国著名亚裔高尔夫球选手)组成的小型部队。她们将对美国经济、政治产生重要影响。最终,中国的政治、经济领导人将在会议室里和这些弃婴面对面交谈。这将再次证明美国融合各种文化的强大能力。
欧盟的威尔逊。欧盟已通过宪法,将任命一位外长,为欧洲的外交和安全利益代言。美国在核心国家中主要发挥军事领导作用,其职责是铲除坏制度,而欧洲的新外长需要扮演好警察的角色,在全球推广民主制度。他不应阻止美国动用其强大的军事力量,而要努力让核心国家按照游戏规则行事。
二十国集团的首位巴西主席。七国集团需要不断扩大,除了俄罗斯,还应把所有主要核心国家都接纳进来。印、中、俄等新核心国家主持首脑会议将是该组织发展的重要时刻。其中巴西在世贸组织多哈谈判中代表缝隙国家老核心国家进行了谈判。如果20国集团能在南美举行首脑会议,核心国家的南北布局就发生根本转变了。

中国的肯尼迪。中国在20102020年将达到历史的转折关头,不仅领导人,而且全国人民都将认识到,中国不再问世界能为它做些什么,问题将是中国能为世界做些什么。随着中国人自信心越来越强,世界对中国的期望值越来越高。中国未来将出现一位领导人,让中国在世界上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
中国的埃林·布洛克维奇。布洛克维奇是法律援助者,他代表公众起诉造成污染的大公司。中国环境恶化严重,对人民健康已造成巨大损害,中国领导层已开始鼓励公众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工厂污染问题。中国政府最终将允许法庭开出高额罚单,制止私营工厂,乃至国有工厂的污染行为。在此过程之中,将会涌现很多在法庭上与大公司抗争的勇士。
北太平洋公约组织的首位中国秘书长。美中需要在亚洲建立类似北约的军事联盟,从而让两个军事大国结成战略伙伴关系。随着这个组织逐渐成熟,环太平洋各国将轮流担任秘书长。起初出于对美国在该地区盟友的意愿的尊重,中国人不会担任这一职务,但它终将获得这一职位。那将标志着中国在太平洋地区的外交舞台上已经与美国取得平等地位——这将是世界历史的转折点。
中国的比利·格拉哈姆。中国的基督教正在迅猛发展,尽管目前多数的中国基督徒隶属于地下教会。但最终地下教会的宗教领袖将与中国领导层展开谈判,争取让教会在公众生活中发挥更大的积极作用。这将是一个紧张的过程,各种形式的政府镇压和拘捕将会打断中国社会逐渐宽容的进程。中梵建交是这一进程初期重要的里程碑。
中美联合行动部队的首位中国司令。中国军力不会追上美国,但有朝一日其国际贡献能力将大大增强,届时将有中国军官在中美联合维和活动中担任司令,就像参加北约行动的欧洲指挥官一样。这可能首先出现在非洲。届时中美战略伙伴关系已非常成熟,不可能再逆转到相互敌视的地步。
印度的撒切尔夫人。印度认为自己是南亚的安全支柱。印度的撒切尔夫人对本国在核心世界中的经济地位充满信心,它将作为美国的小伙伴在沿印度洋区域发挥领导作用,增进本地区的安全。
阿拉伯国家的第一位女性领导人。中东完全将妇女排除在经济和政治生活之外。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在没有解放妇女的情况下参与到全球经济中来。妇女解放将带来妇女参政的要求。巴勒斯坦或者伊拉克可能出现一位女性领导人。
美军非洲司令部的第一任司令。美国迫于全球反恐战争的需要,未来将不得不调整其联合司令部规划,创建独立的非洲司令部,专门负责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军事行动。随着中东逐渐平定,北约的区域外行动能力不断增强,非洲将成为核心世界军事行动的焦点地区。

附录220102025年大事预测

2010

“‘尼克松访问德黑兰。美伊对话的时机已经成熟。首先,从西贡沦陷到美越关系正常化,花了20年时间,从伊朗人质危机到现在也已经20多年了。其次,什叶派革命的影响在伊朗逐渐消退。目前伊朗局势类似勃列日涅夫时期的苏联,美国应抓住时机,采取缓和政策,促使民众从底层推翻政府统治。最后,没有伊朗作为主要的安全支柱,中东将难以获得稳定。所以,尼克松必须到德黑兰去。
美中联合发出最后通牒后,金氏政权应声而倒;朝鲜半岛统一的日子逐渐临近。” 90年代后期,金正日拒绝国际社会的救援,听任饥荒在朝鲜农村蔓延。他手上沾满近200万朝鲜人的鲜血。中国是朝鲜长期的意识形态和经济保护国,也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随着中国逐渐走向资本主义,与朝鲜的经济和意识形态联系都不再重要了。当然,美国也要为推倒朝鲜政权付出高昂代价:放弃支持台湾防务;承诺削减驻日美军;允许朝鲜统一;放弃在日本的导弹防御计划乃至整个国家导弹防御计划。
超级流感让许多国家的医疗系统陷于瘫痪。每一代都会受到大流感的考验。例如19181919年西班牙流感曾导致全世界2000万人死亡。流感病毒每年都会变异,因此医疗机构每年冬天都需要研制新疫苗。因为流感疫苗主要销往核心国家,因此缝隙国家20亿人口可能得不到任何防护。而发达国家对此反应迟缓,就像对待艾滋病一样。但在一个联系日益紧密的世界上,最终所有人都会尝到苦果。
“‘
中国-东盟条约促进了亚洲自由贸易区的建立;日本、韩国也接踵而至。东盟主要由东南亚的小国组成。它要努力防止被迅速崛起的大国经济冲垮,因此要和中国建立自由贸易区。其他大国也将纷至沓来。
中国的能源需求带来了南部非洲的经济腾飞。中国巨大的原材料需求改变了世界商品市场的供求关系。一个制造业大国的兴起往往会带来如下变化:贸易方式要改变;垂死的工业复活了;外溢效应到处可见。如果中国需要几千万吨铁矿石,那么不仅南非的铁矿业将因此生机勃勃,它还将带来铁路等基础设施的大发展,并进而增加对火车的需求。从此,非洲将有机会与全球经济联系起来,但发出邀请的不是西方国家,而是亚洲。
中国的黑色夏天引发了空前的社会动荡。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25个城市中有19个位于亚洲,中国一国就占了9个。草根阶层的环保运动正在成长,严重的环境污染最终将引发公众对环保的强烈政治要求。
台湾通过投票,决定与中国大陆签署政治路线图条约。随着中国经济不断发展,在政治上它也将亚洲其他国家拉入了其政治影响圈。但美国向台湾提供的防卫保护让台湾人开始思考两个核大国之间可能发生军事冲突。如台湾决定走向独立,那么美国就要处理一场它难以胜任的战争,这将对未来的全球化发生深远的消极影响。美国需要让海峡两岸建立某种形式的长期信任关系,同时应放宽对台湾的控制。
高加索协调组织制定了长期管道网建设计划。中国在中亚地区关心的主要是能源,特别是天然气。管道维护需要睦邻关系,所以中国和印度都将努力与本国到高加索之间的那些地区国家发展友好关系。这将进一步加强伊朗的战略地位。
占领朝鲜的四大国筹建环太平洋条约组织。朝鲜的金正日政权倒台后,占领朝鲜的4大国——中、美、日、俄建立长期的军事关系。随着中国经济发展速度减缓,中国领导人将不得不增加对农村贫困人口的投资,而减少军事开支,但将继续增加海军经费。一旦台湾问题获得解决,中、美、日三国将加大海军合作力度。未来亚洲版的北约将以海军合作为其主要特征。

2020

中国宗教传播改变了第六代领导人的行为方式。中国当代的年轻人很少信教。但这种表面世俗化的潮流不会持续很久。中国真正现代化的一代人步入婚姻生活后,宗教自然就会回归。到2020年,中国将变成一个宗教氛围浓厚的国家。接受美式教育的中国第六代领导人将公开表明自己的信仰。
西班牙裔选民将成为左右美国选举的重要力量。2020年,美国选民中西班牙裔将占到1/5,而非洲裔只占1/10,亚洲裔只占1/20。非西班牙裔的白人仍占多数,约占3/5。西班牙裔人口的增长将改变政治版图。他们主要集中在美国南方。因此,未来南方在政治选举中的地位将会更加突出。西班牙裔的政治家将会身据要津,并实施南向的外交政策。

2025

氢能不断发展将使人类告别石油时代。我们不是因为用尽了石头才告别了石器时代,也不是因为用尽了石油,才会告别石油时代。我们将会发展出更好的能源取代石油。
古巴投票决定成为美国的第五十三个州。美国日益拉丁化将改变其与加勒比以及中南美洲的关系。与拉美的文化纽带将促使美国进一步扩大合众国的范围。

Friday, May 25, 2007

中美发布第二次战略经济对话情况说明

中美发布第二次战略经济对话情况说明(全文)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5月26日00:13 新华网

  新华网华盛顿5月25日电 中美两国25日联合发布关于第二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的联合情况说明,全文如下:

  第二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

  5月22日-23日,华盛顿

  联合情况说明

  5月22日至23日,中美两国在华盛顿举行了第二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以下简称第二次对话)。作为胡锦涛主席和布什总统的特别代表,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吴仪和美国财长保尔森共同主持了第二次对话。

  在首次对话取得共识的基础上,中美两国又达成了以下新的原则共识:

  ——促进经济平衡增长以实现可持续发展是双方共同的责任。

  ——承认创新在实现经济繁荣方面的重要作用,鼓励以市场为导向的公平竞争,有效的产权保护,特别要促进中小企业创新的发展、管理与应用。

  ——加强合作,以实现各自在能源安全、节能和能源效率方面的目标;加强在清洁能源开发、环境保护、清洁发展和应对气候变化方面的合作。

  ——就透明度开展合作与交流,为市场参与者提高可预见性,增强对两经济体的信心,同时加强透明度方面的国际义务。

  通过讨论,双方取得了一系列有利于增强和深化双边经济关系的成果,包括:

  ——在金融服务业领域,中国将在2007年下半年恢复审批证券公司的设立;在第三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之前,将宣布逐步扩大符合条件的合资证券公 司的业务范围,允许其从事证券经纪、自营和资产管理等业务;在有利于促进国际收支基本平衡的前提下,将把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QFII)的投资总额度提高 至300亿美元;允许具有经营人民币

零售业务资格的外资法人银行发行符合中国
银行卡
业 务、技术标准的人民币银行卡,享受与中资银行同等待遇;允许外资产险分公司申请改建为子公司,对于目前尚未批准的申请,中国保监会将于2007年8月1日 前完成审核。中国扩大了境内合格机构投资者(QDII)的投资范围。美国强烈支持中国在2007年6月召开的FATF(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全会上成为 FATF成员,双方理解中国将采取适当步骤以达到FATF核心成员资格标准;美方确认中资银行在美开设分行的任何申请都将根据国民待遇原则进行审批;并承 诺与中国开展金融监管人员的交流。

  ——在非金融服务业和贸易领域,双方宣布,同意扩大现有双边民用航空运输协定范围,大量增加两国间每年航班班次,在2011年全面开放货运航 权,在2010年开始谈判客运全面开放的协定和时间表;双方同时宣布启动中国旅游团队赴美旅游的联合声明、主权担保融资合作的谅解备忘录和中国进口美国铁 路设备。双方就《中国-美国高技术与战略贸易发展指导原则》达成共识。双方将继续开展在政府立法透明度方面的合作,并将共同举办行政许可方面的研讨会。中 国将于2007年公布最终修订的国际货运代理管理办法。

  ——在能源和环境领域,中国与美国同意本着务实的原则,积极参与WTO框架下贸易与环境议题的多边谈判,就削减或酌情取消环境产品和服务的关税 和非关税壁垒问题进行探讨。中美两国将在以下领域加强合作:推进清洁煤技术,争取在中国合作开发15个大型煤层气(CMM)项目,完成中国加入未来发电计 划政府指导委员会的工作,提供政策激励消除先进煤技术完全商业化的成本障碍,并将推进碳捕获和储存技术的研究与开发,制定中国国家燃油低硫化政策。中美两 国共同宣布双方就自愿采取节能产品认证(能源之星)达成一致。两国签署《美国核管制委员会和中国国家核安全局关于AP1000型核电机组核安全合作谅解备 忘录》。

  ——在经济平衡增长领域,美方将向中方提供发展金融市场和农村金融方面的技术援助。两国同意就劳动力市场政策进行人员交流和信息共享。中美卫生 保健论坛在第二次中美战略对话前成功召开。中美双方还同意采取重大措施降低中国国民储蓄率,提高美国国民储蓄率。美方欢迎中国宣布扩大人民币日交易浮动区 间。

  ——在创新领域,中美双方签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总署与美利坚合众国国土安全部海关与边境保护局关于加强知识产权执法合作的备忘录》和建立标准与技术性贸易措施磋商合作机制合作意向书。中美将举行有关技术创新关键问题的研讨会。

  双方决定在今后的六个月中优先做好以下几个方面的工作:

  ——为保证在经济可持续增长的同时减少经常账户的不平衡,中国将继续深化外汇管理机制改革,进一步完善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更大程度地发挥市场 供求的作用,增加汇率弹性。美国将采取措施,增强长期财政责任,并采取新措施鼓励私人储蓄。中美双方同意加强在卫生保健服务和贸易与就业统计方面的合作。 美国欢迎中国向美投资,中国欢迎美国对华投资。

  ——启动双边协议的磋商,为中国旅游团队赴美旅游提供便利;继续探讨双边投资协定的可能性;就中国市场经济地位问题深化磋商与合作。双方将通过 增信释疑、消除分歧,促进两国民用高技术和战略贸易的快速发展。在第三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之前,中方将简化包括外资企业在华提供

企业年金服务的申请和许可程序。

  ——就木材非法采伐开展对话,探索包括签署双边协议在内的合作途径。继续就海洋和渔业管理、战略石油储备、推进对环境友好的可再生废物原料管理 等问题进行交流;加强在全球核能合作伙伴方面的合作,推动在能源、环保、清洁发展和气候变化方面的双边交流与合作;推进减排战略联合经济研究。

  ——确定加强创新能力合作的新领域,并在强化法律、政策、项目及激励措施等方面深化合作以鼓励创新。中美将继续加强在立法透明度方面的合作,邀请其立法和司法机关的代表参加将来举行的有关会议。

  第三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将于2007年12月在北京举行。



http://www.treasury.gov/press/releases/hp425.htm
May 23, 2007
HP-425

The Second U.S. – China Strategic Economic Dialogue
May 22-23, Washington
Joint Fact Sheet

In Washington on May 22 and 23,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held the second Strategic Economic Dialogue (SED). As special representatives of Presidents Bush and Hu, Treasury Secretary Henry M. Paulson, Jr. and Vice Premier Wu Yi served as co-chairs of the SED.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agreed to the following principles building on the consensus reached at SED I:

  • Promoting balanced economic growth in a manner compatible with sustained development is a shared responsibility of the two sides.
  • Recognizing the importance of innovation in creating a prosperous economy, and encouraging market-oriented fair competition, effective property rights, and, specifically for small and medium enterprises, the development, management, and application of innovation.
  • Strengthening cooperation on meeting respective goals in energy security, conservation, and efficiency; developing clean sources of energy;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clean development; and addressing climate change.
  • Cooperating and exchanging information on transparency to enhance predictability for market participants, promote confidence in our economies and build on their international obligations.

Discussions led to a number of results that strengthen and deepen the bilateral economic relationship, including:

  • In financial services, China will resume licensing securities companies in the second half of 2007, and before SED III, China will announce to gradually expand the business scope of qualified joint-venture securities companies to allow them to be engaged in securities brokerages, propriety trading and asset management; increase the total quota for Qualified Foreign Institutional Investors (QFIIs) to $30 billion under the prerequisite of promoting its international balance of payment; allow foreign incorporated banks qualified for RMB retail businesses to issue RMB bank cards which meet the operational and technical standards of China's banking cards, and enjoy the same treatment as Chinese banks; and allow foreign property insurance companies to apply for conversions into subsidiaries. China Insurance Regulatory Commission (CIRC) will complete decisions on pending applications by August 1, 2007. China expanded the scope of investment products for Qualified Domestic Institutional Investors (QDIIs). The United States strongly supports full membership of China at the Financial Action Task Force (FATF) in June 2007 with the understanding that China will take appropriate steps to ensure that it meets FATF's core membership criteria, confirms that any application by a Chinese bank to establish branches in the United States will be considered consistent with the principle of national treatment, and commits to regulatory personnel exchanges.
  • In non-financial services and trade, both sides announced an agreement to expand the existing bilateral aviation agreement which greatly increases the number of flights between the two countries annually, provides for full liberalization for cargo services as of 2011, and both sides agreed to commence negotiations in 2010 on an agreement and timetable for full liberalization of passenger services; a joint declaration to launch Chinese group leisure travel to the United States; a MOU on sovereign guarantee financing cooperation; and the import by China of U.S. railway equipment. Both sides agreed on "Guidelines for U.S.-China High Technology and Strategic Trade Development." Both sides will continue to cooperate on transparency in government legislation, and co-host a seminar involving administrative licenses. China will publish revised implementing regulations on international freight forwarding in 2007.

In energy and the environment,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agreed to work together in a pragmatic manner to actively participate in WTO multilateral negotiations on trade and environment, and engage in discussions on the reduction or, as appropriate, elimination of tariff and non-tariff barriers to environmental goods and services.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will strengthen cooperation in the following areas: advancing clean coal technology, aiming to develop up to 15 large-scale coal-mine methane capture projects in China, finalizing participation of China in the Government Steering Committee of the FutureGen project, providing policy incentives to abolish cost barriers to full commercialization of advanced coal technologies, advancing the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of carbon capture and storage technologies, and formulating a national low sulfur fuel policy for China.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jointly announce an agreement for voluntary energy efficient product endorsement labeling (EnergyStar) certification. Both countries signed a Memorandum of Cooperation on Nuclear Safety for the Westinghouse AP1000 Nuclear Reactor.

  • In balancing growth, the United States will provide technical assistance on developing financial markets and rural finance. Both countries agree to staff exchanges and information sharing regarding labor market policies. The U.S. – China Health Care Forum was successfully convened prior to SED II.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also agree to pursue significant measures to lower China's national saving rate and increase the United States national saving rate. The United States welcomes China's announcement to widen the RMB daily trading band.
  • In innovation, China's General Administration of Customs, and the U.S. Customs and Border Protection, 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 signed a Memorandum of Cooperation on IPR Enforcement.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also signed a letter of intent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a consultative mechanism in standards and trade-related technical measures and will host a seminar on the critical elements of technical innovation.

Both sides decided to prioritize work during the next six months in several areas:

  • To promote a reduction in current account imbalances in a manner compatible with sustained economic growth, China will continue to deepen reform of the exchange rate regulation system, further improve the formation of a RMB exchange rate mechanism, bring into greater role of market supply and demand, and increase the flexibility of the exchange rate. The United States will implement measures to increase long run fiscal responsibility and introduce new ways to encourage private saving. Both sides also agree to strengthen cooperation on health care services and statistics related to U.S.-China trade and employment. The United States welcomes Chinese invest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welcomes U.S. investment in China.
  • Launch agreement consultations to facilitate Chinese group leisure travel to the United States, continue discussions on the possibility of a bilateral investment agreement, and strengthen consultation and cooperation on China's market economy status. The two sides shall seek to clarify misunderstandings and resolve differences to promote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civilian high technology and strategic trade. China will streamline the application and licensing process for the provision of enterprise annuities including by foreign-invested enterprises by SED III.
  • Engage in dialogue on illegal logging and explore ways to cooperate including through a bilateral agreement. Continue exchanges on management of oceans and fisheries, strategic petroleum reserves, and on fostering environmentally sound management of recyclable waste materials; strengthen cooperation on the Global Nuclear Energy Partnership and promote bilateral exchanges and cooperation on energy,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nd clean development and climate change; and advance the Joint Study of Abatement Strategies.
  • Identify new areas of cooperation to strengthen innovation capabilities, as well as deepening cooperation to enhance laws, policies, programs and incentives that encourage innovation.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will continue to cooperate on transparency in rule-making, inviting representatives from their legislative and judicial organs of government to appropriate future meetings.

The third SED will be held in Beijing in December 2007.

Wednesday, May 23, 2007

中国社会心态调查显示民众最信任中央政府

http://news.sina.com.cn/c/2007-05-23/093611876929s.shtml

中国社会心态调查显示民众最信任中央政府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5月23日09:36 中国网 (来源:新快报)

  核心提示

  社会心态是一定社会发展时期内,弥散在整个社会或社会群体中的社会心境状态,是整个社会的感受、社会情绪基调、社会共识和社会价值观的总和。在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型过程中,社会心态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了解社会心态不仅对于了解社情民意、社会热点以及公众情绪非常重要,而且是进一步采取有效措 施实现党的十六届六中全会提出的“塑造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积极向上的社会心态”的前提。

  本调查的数据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主持的全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社会心态部分,调查采取随机抽样的方法,在全国28个省市130个区(市、 县),260个乡(镇、街道),520个村(居委会)抽取7063个家庭户,然后在每个被抽中的居民户中按规则随机选取1人作为被访者,由调查员手持问卷 对该被访者进行访问。调查时间为2006年4~6月。本文主要涉及公众对社会状况的感受、主要的社会关系、社会矛盾和冲突。

  社会感受

  经济压力最大

  近年来,教育、医疗、住房负担过高是民众反映比较突出的问题。调查显示城乡居民遇到最多的生活问题是“家庭收入低,日常生活困难”,其次是"医疗支出大,难以承受",再次是“住房条件差,建/买不起房”。

  你遇到生活问题是什么?

  1 家庭收入低,日常生活困难 51.3%

  2 医疗支出大,难以承受 45.5%

  3 住房条件差,建/买不起房 45%

  4 人情支出大,难以承受 34.8%

  5 子女教育费用高,难以承受 34%

  6 家人下岗失业或无稳定收入 30.1%

  7 社会治安不好,常常担惊受怕 24.5%

  8 社会风气不好,担心被欺骗 23.3%

  9 赡养老人负担过重 22.3%

  医疗安全感最低

  调查发现,居民安全感最高的是个人信息、隐私安全,最低的是

食品安全,其他各项由高到低分别是人身安全、劳动安全、财产安全、交通安全、医疗安全。

  你认为什么很安全?

  1 认为医疗很安全 9.5%

  2 认为交通很安全 11.7%

  3 认为食品很安全 12.6%

  4 认为劳动很安全 17.2%

  5 认为财产很安全 18.4%

  6 认为人身很安全 20.3%

  7 认为个人信息很安全 21%

  看病难贵最关注

  在公众视野中,各种社会问题的严重性究竟如何呢?

  看病难看病贵、失业问题,贫富分化分别名列前三位。

  在十大问题以外,对于进城农民工受到不公平待遇、干群关系、司法不公、征地拆迁补偿不公、卖淫嫖娼和劳资矛盾等问题,只有10%以下的人认为这些问题是重大社会问题。

  什么是社会重大问题?

  1 看病难、看病贵 57.32%

  2 就业、失业问题 33.13%

  3 差距过大、贫富分化 33.05%

  4 贪污腐败 28.04%

  5 养老保障 26.39%

  6 教育收费 19.71%

  7 住

房价格过高 13.34%

  8 社会治安 13.16%

  9 城乡、地区差距 10.44%

  10 社会风气 10.08%

  对中央信任度高

  调查结果显示,民众对中央政府的信任程度最高,接近很信任。

  在信息获取上政府新闻媒体、政府公布的统计数字的信任程度高于互联网信息和小道消息。

  你对各类机构的信任度?

  1 中央政府很信任

  2 法官和警察比较信任

  3 地方政府比较信任

  4 信访机构比较信任

  5 消费者协会比较信任

  6 社区组织比较信任

  7 行业协会较低信任

  8 宗教组织较低信任

  群际关系

  调查问卷把社会分为不同的群体类型,“穷人与富人”、“干部与群众”、“城里人与乡下人”、“雇主与雇员”、“管理者与被管理者”、“高学历者 与低学历者”和“体力劳动者与脑力劳动者”,了解城乡居民对不同群体之间发生矛盾和冲突可能性的判断,推断不同群体矛盾和冲突的存在程度。

  干群关系最易冲突

  统计结果显示,民众认为最容易产生矛盾、冲突的是干部和群众之间,其次是穷人与富人之间,排在第三和第四位的是管理者和被管理者、雇主和雇员,其余的群体被选择的比例都很小。

  致富归因影响贫富关系

  人们对于富人致富的归因中包含了积极的因素,如承认富人致富的努力和能力,以及教育程度,但也有相当多的人把富人致富的原因作负向归因,作外在 归因,这就使得人们在与他们进行社会比较时更容易产生不公平感、不公正感,怀疑富人致富的合法性和合理性,成为贫富阶层冲突和矛盾的隐患。

  化解策略

  诉求策略是面对与政府公共权力有关的矛盾和冲突的主要策略,其次是沟通策略,还有“打官司”、“找关系疏通”等方式。而对抗策略虽然很少使用,但在个人利益受到侵害且侵害主题明确的情况下也有使用。

  上访/向政府有关部门反映

  1 社会保障纠纷 21.69%

  2 征地、拆迁、移民及补偿不合理 18.99%

  3 环境污染影响居民生活 16.93%

  4 贪污腐败、侵占国家集体资产 15.74%

  5 下岗失业没得到妥善安置 12.13%

  6 司法不公、执法粗暴 11.58%

  7 拖欠/克扣工资/超时工作 8.38%

  8 政府有关部门乱收费 8.14%

  9 医患纠纷 5.45%

  10 解决大额消费纠纷 5.45%

  11 工作环境恶劣,老板/经理管理粗暴 4.55%

  暴力反抗

  1 征地、拆迁、移民及补偿不合理 2.59%

  与对方当事人/单位协商

  1 医患纠纷 22.13%

  2 大额消费纠纷 22.13%

  3 拖欠/克扣工资/超时工作 18.47%

  4 社会保障纠纷 16.67%

  5 工作环境恶劣,老板/经理管理粗暴 12.62%

  6 征地、拆迁、移民及补偿不合理 11.09%

  7 下岗失业没得到妥善安置 10.45%

  8 环境污染影响居民生活 10.03%

  打官司

  1 司法不公、执法粗暴 15.71%

  2 医患纠纷 7.51%

  3 解决大额消费纠纷 7.51%

  4 征地、拆迁、移民及补偿不合理 6.08%

  (据《民主与科学》) (来源:新快报)

Saturday, May 19, 2007

中华民国争议领土示意图

葛兆光:重建关于「中国」的历史论述

葛兆光:重建关于「中国」的历史论述

——从民族国家中拯救历史,还是在历史中理解民族国家?

葛兆光

引言:「中国」作为问题与作为问题的「中国」

  

也许,「中国」本来并不是一个问题。

在我们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冠以「中国」之名的著作,仅仅以历史论著来说,就有种种中国哲学史、中国经济史、中国社会史、中国文化史等,在我们的课堂里,也有着各式各样以中国为单位的课程,像中国社会、中国经济、中国政治、中国文化等等。通常,这个「中国」从来都不是问题,大家习以为常地在各种论述里面,使用着「中国」这一名词,并把它作为历史与文明的基础单位和论述的基本前提。可是如今,有人却质疑说,有这样一个具有同一性的「中国」吗?这个「中国」是想象的政治共同体,还是一个具有同一性的历史单位?它能够有效涵盖这个曾经包含了各个民族、各朝历史的空间吗?各个区域的差异性能够被简单地划在同一的「中国」里吗?美国学者杜赞奇(Prasenjit Duara)一部很有影响,而且获得大奖的中国学著作,名称就叫《从民族国家中拯救历史》(Rescuing History from the Nation),一个美国评论者指出,这部著作的诞生背景是因为「中国一直是世界上国族主义情绪高涨和族群关系日趋加剧的地区」,因此不得不正视这一问题及其历史脉络,而这一问题直接挑战的,恰恰就是关于「中国」的历史论述1。这些过去不曾遭遇的质疑,可能使这个天经地义的「中国」,突然处在「天塌地陷」的境地,仿佛真的变成了宋词里说的「七宝楼台,拆来不成片段」。本来没有问题的论述如今好像真的出了问题,问题就是:「中国」可以成为历史叙述的空间吗? ( http://www.tecn.cn )

至少在欧洲,对于民族国家作为论述基本单位的质疑,是出于一种正当的理由,因为民族国家在欧洲,确实是近代以来才逐渐建构起来的,它与族群、信仰、语言以及历史并不一定互相重迭,正如福科(Michel Foucault)所说,地图上的国界只是政治权力的领属空间,而作为政治领属空间的国界也不过就是地图上的国界2,与其用后设的这个政治空间来论述历史,不如淡化这个论述的基本单位。所以,就有了类似「想象的共同体」这样流行的理论3。至于「中国」这一历史叙述的基本空间,过去,外国的中国学界一直有争论,即古代中国究竟是一个不断变化的「民族─文明─共同体」,还是从来就是一个边界清楚、认同明确、传统一贯的「民族─国家」?但是,对于我们中国学者来说,很长时期内,这似乎还并不是问题,因此也不屑于讨论。 ( http://www.tecn.cn )

应当承认,超越简单的、现代的民族国家,对超国家区域的历史与文化进行研究,是一种相当有意义的研究范式,它使得历史研究更加切合「移动的历史」本身。而且,也不能要求欧美、日本的学者,像中国大陆学者那样,出于自然的感情和简单的理由,把「中国」当作天经地义的历史论述同一性空间4,更不能要求他们像中国大陆学者那样,有意识地去建设一个具有政治、文化和传统同一性的中国历史5。所以,有人在进行古代中国历史的研究和描述时,就曾经试图以「民族」(如匈奴和汉帝国、蒙古族和汉族、辽夏金和宋帝国)、「东亚」(朝鲜、日本与中国和越南)、「地方」(江南、中原、闽广、川陕)、以及「宗教」(佛教、回教)等等不同的观察立场(当然,也包括台湾目前的「同心圆」论述),来重新审视和重组古代中国的历史。这些研究视角和叙述立场,确实有力地冲击着用现代领土当历史疆域来研究中国的传统做法,也改变了过去只有「一个历史」,而且是以「汉族中国」为「中国」的论述。但是,需要问的是,这种似乎是「从民族国家拯救历史」的方法和立场本身6,是否又过度放大了民族、宗教、地方历史的差异性,或者过度小看了「中国」尤其是「汉族中国」的文化同一性?因为它们也未必完全是根据历史资料的判断,有可能也是来自某种理论的后设观察,比如现在流行的后殖民理论的中国版,那么,它背后的政治背景和意识形态如何理解?特别是,作为中国学者,如何尽可能地在同情和了解这些立场之后,重建一个关于「中国」的历史论述? ( http://www.tecn.cn )

这是本文要讨论的中心话题。

一 从施坚雅到郝若贝:「区域研究」引出中国同一性质疑

  

1982年,郝若贝(Robert Hartwell)在《哈佛亚洲研究》上发表了题为《750-1550年中国人口、政区与社会的转化》(Demographic, Political and Social Transformation of China 750-1550)的论文,他认为中国在这八百年来的变化,应当考虑的是(一)各区域内部的发展,(二)各区域之间的移民,(三)政府的正式组织,(四)精英分子的社会与政治行为的转变,他把唐宋到明代中叶的中国历史研究重心,从原来整体而笼统的中国,转移到各个不同的区域,把原来同一的文人士大夫阶层,分解为国家精英(Founding elite)、职业精英(professional elite)和地方精英或士绅(local elite or gentry),他特别强调地方精英这一新阶层在宋代的意义,这一重视区域差异的研究思路,适应了流行于现在的区域研究,并刺激和影响了宋代中国研究,比如韩明士(Robert Hymes)、Richard Von GlahnRichard DavisPaul Smith、包弼德(Piter Bol)对抚州、四川、明州、婺州等区域的研究7 ( http://www.tecn.cn )

当然,对于中国的区域研究或者地方史研究,并不是从Robert Hartwell开始的,而是在施坚雅(William Skinner)那里已经开端,施坚雅在他主编的《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一书中非常强调以城市为中心的区域8,不过,这种具有明确方法意识和观念意识的研究风气,却是从八九十年代以后才开始「蔚为大国」的。公平地说,本来,这应当是历史研究方法的进一步深化,中国研究确实在很长时间里忽略地方差异性而强调了整体同一性,这种研究的好处,一是明确了区域与区域之间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差异,二是凸现了不同区域、不同位置的士绅或精英在立场与观念上的微妙区别,三是充分考虑了家族、宗教、风俗的辐射力与影响力,尤其是近来包弼德提出的超越行政区划,重视宗教信仰、市场流通、家族以及婚姻三种「关系」构成的空间网络,使这种区域研究更吻合当时的实际社会情况9 ( http://www.tecn.cn )

这一区域研究方法,在日本学术界同样很兴盛,不止是宋史,在明清以及近代史中,也同样得到广泛使用,领域也在扩大,除了众所周知的斯波义信在施坚雅书中关于宁波的研究,以及此后关于江南经济史的研究外,在思想史、文化史以及社会史研究中,也同样有相当的呼应,这一类研究成果相当多,正如冈元司所说的那样10,尤其是1990年以后的日本中国学界,对于「地域」的研究兴趣在明显增长,这种区域的观察意识在很大程度上,细化了过去笼统的研究。举一个例子,比如在思想文化史领域,小岛毅的《地域からの思想史》就非常敏锐地批评了过去沟口雄三等学者研究明清思想,存在三点根本的问题,第一是以欧洲史的展开过程来构想中国思想史,第二是以阳明学为中心讨论整体思想世界,第三就是以扬子江下游出身的人为主,把它当成是整体中华帝国的思潮11。这最后一点,就是在思想和文化史研究中运用了「区域」的观察视角,它使得原来朦胧笼统的、以为是「中国」的思想与文化现象,被清晰地定位在某个区域,使我们了解到这些精英的思潮和文化活动,其实只是一个区域而不是弥漫整个帝国的潮流或现象12 ( http://www.tecn.cn )

如果在这种区域研究基础上,对宋代到明代中国的进一步论述,这应当是相当理想的,至今这种研究方法和视角,仍然需要大力提倡。但是,有时候一种理论的提出者,其初衷与其后果却并不相同,理论与方法的使用,并不一定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区域研究的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却意外地引出了对「同一性中国历史、中国文明与中国思想是否存在」的质疑。 ( http://www.tecn.cn )

二 从亚洲出发思考:在亚洲中消融的「中国」

  

如果说,作为区域研究的地方史研究,蕴涵了以地区差异淡化「中国」同一性的可能,是以「小」溶解「大」,那么,近年来区域研究中对于「亚洲」或者「东亚」这一空间单位的热情,在某种程度上是以「大」涵盖「小」,也同样在淡化中国的历史特殊性13 ( http://www.tecn.cn )

对于「亚洲」的特殊热情,本来与日本明治时期的亚洲论述有关,那是一段复杂的历史,我在另一篇论文里面已经讨论过了,这里不必去讨论14。其实,对于「中国」作为一个历史叙述空间的芥蒂,也不始于今日,而是在明治时代就已经开始,而在二战前后的日本历史学界形成热门话题,举一个例子,二战之前的1923年,矢野仁一出版了他的《近代支那论》,开头就有《支那无国境论》和《支那非国论》两篇文章,矢野认为,中国不能称为所谓民族国家,满、蒙、藏等原来就非中国领土,如果要维持大中国的同一性,根本没有必要推翻满清王朝,如果要建立民族国家,则应当放弃边疆地区的控制,包括政治上的领属和历史上的叙述151943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关键时刻,他更在广岛大学的系列报告中,便提出了超越中国,以亚洲为单位的历史叙述理论,此年以《大东亚史の构想》为题出版16。当然这都是陈年旧事,但是,近年来由于一些复杂的原因,日本、韩国与中国学术界出于对「西方」即欧美话语的警惕,接受后殖民主义理论如东方主义的影响,以及怀着摆脱以欧美为「普遍性历史」的希望,这种「亚洲」论述越来越昌盛,他们提出的「东亚史」、「从亚洲思考」、「亚洲知识共同体」等等话题,使得「亚洲」或者「东亚」成了一个同样不言而喻的历史「单位」,从宫崎市定以来日本习惯的「アジア史」,突然好像成了「新翻杨柳枝」17 ( http://www.tecn.cn )

应当承认,近年来日本、韩国、中国的一些学者重提「亚洲」,在某种意义上说,有超越各自的民族国家的政治边界,重新建构一个想象的政治空间,对内消解「国家中心」,向外抵抗「西方霸权」的意义,但是从历史上看,亚洲何以能够成为,或者甚么时候可以成为一个可以互相认同、有共同历史渊源、拥有共同「他者」(欧美或西方)的文化、知识和历史甚至是政治共同体?且不说亚洲的西部和中部现在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家和民族,也不说文化和历史上与东亚相当有差异的南亚诸国,就是在所谓东亚,即中国、朝鲜和日本,何时、何人曾经认同这样一个「空间」,承认过一个「历史」18?我在前引文章中就提出,「亚洲」究竟是一个需要想象和建构的共同体,还是一个已经被认同了的共同体,却还是一个大可考究的事情,特别从历史上看尤其有疑问。 ( http://www.tecn.cn )

不必说「亚洲」或者「东亚」本身就是来自近代欧洲人世界观念中的新词,就说历史,如果说这个「东亚」真的存在过认同,也恐怕只是十七世纪中叶以前的事情。在明中叶以前,朝鲜、日本、越南和琉球对于中华,确实还有认同甚至仰慕的意思,汉晋唐宋文化,毕竟还真的是「广被四表」,曾经让朝鲜与日本感到心悦诚服,很长时间以来,中国也就在这种众星拱月中洋洋得意。可是,这种以汉唐中华为历史记忆的文化认同,从十七世纪以后开始瓦解。先是日本,自从丰臣秀吉一方面在1587年发布驱逐天主教教士令,宣布日本为「神国」,一方面在1592年出兵朝鲜,不再顾及明帝国的势力,其实,日本已经不以中国为尊了,不仅丰臣秀吉试图建立一个以北京为中心的大帝国,就是在学了很多中国知识的德川时代的学者那里,对于「华夏」和「夷狄」,似乎也不那么按照地理学上的空间来划分了,从中世纪佛教「天竺、震旦、本朝(日本)」衍生出来的三国鼎立观念,到了这个时候渐渐滋生出一种分庭抗礼的意识,他们开始强化自我认识,1614年德川秀忠发布「驱逐伴天连之文」中,自称是神国与佛国,「尊神敬佛」,在文化上与中国渐行渐远19,特别是到了满清取代明朝以后,他们更接过古代中国的「华夷」观念20,使日本形成了神道日本对儒家中国,真正中华文化对蛮夷清国的观念21。接着是朝鲜,毫无疑问,在明帝国的时代,朝鲜尽管对「天朝」也有疑窦与戒心,但是大体上还是认同中华的22,然而,本身是蛮夷的满清入主中国,改变了朝鲜人对这个勉强维持的文化共同体的认同与忠诚。所以,他们一方面始终坚持明代的衣冠、明代的正朔、明代的礼仪,一方面对他们眼中已经「蛮夷化」的满清帝国痛心疾首,反复申斥道:「大抵元氏虽入帝中国,天下犹未剃发,今则四海之内,皆是胡服,百年陆沉,中华文物荡然无余,先王法服,今尽为戏子军玩笑之具,随意改易,皇明古制日远而日亡,将不得复见」23 ( http://www.tecn.cn )

近来,为了破除那种把现存民族国家当作历史上的「中国」的研究方式,也为了破除试图证明历史上就是一国的民族主义历史观念,「亚洲」被当作历史研究的一个空间单位,但是问题是,当「亚洲」成为一个「历史」的时候,它会不会在强化和凸现东亚这一空间的连带性和同一性的时候,有意无意间淡化了中国、日本和朝鲜的差异性呢?从中国历史研究者立场看,就是从亚洲出发思考,会不会在亚洲中淡化了中国呢? ( http://www.tecn.cn )

三 台湾的立场:同心圆理论

  

关于台湾历史学的讨论,最麻烦的是政治化问题。我的评论不可能完全摆脱两岸立场的差异,但是,我试图尽量从学术角度讨论而不作政治价值的判断。对于「中国」这个议题,台湾方面当然一直有相当警惕,他们对于大陆用现在的中国政治领土来界定历史中国,有种种批评,有的批评并非全无道理,如一个叫做吕春盛的学者,对大陆流行的四种关于「中国」的论述,都作了尖锐有力的批评,他说,要界定一个完整意义的「历史上的中国」,恐怕也几近是不可能的事24 ( http://www.tecn.cn )

避免界定一个包括台湾的「中国」,避免一个包含了台湾史的「中国史论述」,试图超越现代中国政治领土,重新确认台湾的位置,这一思路当然掺入了太多现时台湾一部分历史学家的政治意图25。不过,在历史学领域,确实也有人从台湾本土化的愿望出发,借着区域研究和超越民族国家研究历史的东风,重新检讨中国史的范围26。其中,一些台湾学者提出了「同心圆」的理论,最具代表性的当然是杜正胜。在一篇相当具有概括性的论文中,他说,「到1990年代,此(指台湾代表中国)一历史幻像彻底破灭觉醒了,新的历史认识逐渐从中国中心转为台湾主体,长期被边缘化的台湾史研究,已经引起年轻学生的更大的兴趣。我提倡的同心圆史观扭转『中国主体,台湾附属』的认识方式,也有人深有同感」27,他觉得,这是反抗文化霸权,因而试图瓦解传统的「中国」论述,代之以一个以台湾为中心,逐级放大的同心圆作为历史论述的空间单位,即第一圈是本土的乡土史,第二圈是台湾史、第三圈是中国史,第四圈是亚洲史,第五圈一直到世界史28 ( http://www.tecn.cn )

在杜氏的理论背景中,除了依赖区域史与世界史论述,分别从「小」与「大」两面消解「中国论述」之外,把「中国」这个国家的政治整合与文化认同分开,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支柱29。由于杜氏的论述是建立在把「台湾」从「中国」认同中拯救出来的基础上,因此他强调,所谓「中国」是在战国晚期逐渐形成的,「此『中国』与以前具有华夏意味的『中国』不同,它进一步塑造汉族始出一源的神话,汉文化遂变成一元性的文化,这是呼应统一帝国的新观念,完全扭曲古代社会多元性的本质」,这种依赖于政治力量的整合,使被强行整编到中国的文化,又随着政治力量进入「中国」的周边地区,改造土著,因此,「汉化」这个过程,并不像过去想象的那样,是一个文明化(华夏化)的过程,而是一个政治统合的历史,在强势力量的压力下,土著只有汉化,因为「汉化是取得社会地位的惟一途径,坚持固有文化者遂被主流价值所鄙视」30,因此,按照他的说法,台湾是被迫整编进中国论述中的,要增强台湾的族群认同,当然就要破除中国文化同一性神话,这种所谓同一性,不过是在政治权力的霸权下实现的。 ( http://www.tecn.cn )

他们觉得,这是袪除台湾文化认同与历史叙述的「混乱」的良方,但是,且不说这种论述的历史依据如何,从历史论述上看,台湾的清晰,带来的是中国的残缺,原来似乎没有问题的中国论述,在这种「离心」的趋向中,也发生了同样的「混乱」。2003年底,在庆祝历史语言研究所七十五周年的会上,作为原所长的杜正胜,又发表了一篇相当重要的讲话,其中提到当年在大陆时,傅斯年等人一方面提倡近代性的历史学,即「不该有国情之别,只有精确不精确,可信不可信」的学术,但是一方面又由于内心关怀和外在环境,有很浓烈的「学术民族主义」,这种「学术民族主义精神使史语所扮演另一个爱国者角色」,可是,如今却不同,他在第六节《期待新典范》中他提出,「史语所在台湾,客观情境让它跳出『中国』这个范围的拘限,让它走出与人争胜的『国』耻悲情」,这个时候,他提倡的是「超越中国的中国史」,是「从台湾看天下的历史视野」31 ( http://www.tecn.cn )

从台湾看天下,因此台湾是中心,历史论述中,时间如果被王朝所捆绑,那么历史常常就是以政治王朝为经,以皇帝更替为纬的王朝史,空间如果被帝国所限制,那么历史描述常常就会有中心与边缘的层级差异,但是,当这种时间与空间被新的视野和新的分期所替换,那么确实会形成新的论域。1998年,郑钦仁在《当前中国史研究的反思》中引述了日本人尾形勇、岸本美绪《中国史》、矢吹晋《巨大国家中国のゆくへ──国家.社会.经济》、《岩波讲座世界历史(3)──中华形成の东方と世界》以及李济的《中国上古史之重建工作及其问题》、《再论中国上古史的重建问题》等等,重新讨论古代中国的范围,他觉得,还是日本支那史的「中国」范围比较适合,他说,古代中国的精神线,大约应当在长城以内,并批评所有中国学者都用现在的中国政治疆域来处理古代中国问题,甚么都说成是中国的,这是民族主义32。而廖瑞铭的《远离中国史》,不仅有一个惊世骇俗的题目,而且提出一个「非常政治性的宣告」,觉得过去台湾的中国史有太多的迷思,总是沉湎于四点,一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二是在中国历史中寻求智能,三是中国历史提供太多词汇来定义现代事物,四是世界二分并立。他说,这里面有太多的政治考虑,「历史是一种诠释的学问,具有理性与感性的双重性,它可以是一种学术、真理,也可以是族群情感的粘合剂」33,但是,当他斩钉截铁地要远离中国史的时候,他是否也是落入了以台湾为中心的「太多的迷思」,或者完全变成台湾「族群情感的粘合剂」了呢? ( http://www.tecn.cn )

有一个很著名的例子,杜正胜引起极大争议的一个话题,就是重新绘制地图,他设想以台湾为中心,改变过去横向东西纵向南北的地图画法,使它转个九十度,他认为这样一来,台湾就不是「中国」的东南「边陲」,而中国沿海就是「台湾」为圆心的上方的一个边缘,而琉球以及日本则是台湾右边的边缘,菲律宾等就是台湾左边的边缘。那么,在这样的历史与空间叙述中,「中国」是否就被消解了呢?34 ( http://www.tecn.cn )

四 大汗之国:蒙元与满清帝国对「中国」历史的挑战

  

在过去习惯的关于「中国」的历史论述中,最不容易被规整地纳入「中国」的,就是蒙元和满清两个帝国的历史。在宋代「中国意识」逐渐清晰也逐渐确立以后,历史仿佛有意开了一个玩笑,让蒙古人建立了一个远远超过汉族中国的世界性大帝国,而在明代汉族人重新建立了一个汉族中华帝国,仿佛再次确认族群与国家重迭的这一空间后,历史再一次让来自长城以北的满清取得胜利,建立了又一个远远超过了汉族中心区域的大帝国。 ( http://www.tecn.cn )

这两个帝国对于「中国」史学带来的麻烦,就是它必须超越汉族中国这个中心,采集更丰富的、来自不同立场、不同语言、不同叙述的文献数据,论述更广大的地域空间、更多的民族和更复杂的国际关系,这使得传统的「中国史」似乎不能胜任。这一历史学的困局在晚清学术界已经被敏感地注意到了,晚清西北地理研究的兴盛,无论是否有主动响应这一历史现象的自觉意识,但实际上都是被这一历史的刺激。而对于明代所修《元史》的反复重写,包括从晚清以来的魏源《元史新编》、屠寄《蒙兀儿史记》、洪钧《元史译文订补》到柯绍忞《新元史》等等,之所以反复出现,也就是因为以「元朝中国」为历史空间、以汉文史料为主要文献来源所叙述的历史,并不能充分反映那个「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岭表」的王朝35。特别是,这个王朝既是汉地政权,又是大蒙古帝国(Yeke Mongghol Ulus)中的一部分,正如萧启庆所说,「元代君主兼具蒙古大汗与中原帝王的双重性格……忽必烈及其子孙不能仅以中国的『皇帝』自居,立法施政必须自蒙古『大汗』的观点着眼,否则会引起严重的政治问题」,汉族在这个大帝国中始终只是被统治者,而「蒙古至上」也表明这个王朝绝不同于汉唐宋这样的汉族王朝 36。因此,近年来,日本京都大学的杉山正明氏就提出世界史中的「蒙古时代」,他认为,用这一概念工具重写历史,是一个让世界史也是让中国史改变面貌的历史现象,他建议学术界要研究「蒙古时代史」(history of Mongol Period),这个历史不是「中国史」的,而是「世界史」的37,他本人最近不仅出版了《モンゴル帝国と大元ゥルス》一书,而且也运用超越中国的地图资料和域外文献,撰写了《东西方地图显示的蒙古时代的世界像》、《伊朗、伊斯兰文献所描绘的蒙古时代的世界像》等等论文。 ( http://www.tecn.cn )

蒙古时代史并不是中国元朝史,它不同于当年重编《新元史》,只是扩充史料,而是要跳出以元朝史为中心的中国史,站在更大的世界空间来看历史,这个历史虽然包括了中国这个空间在内,但中国却并不是一个天经地义的空间,更不是唯一的历史叙述空间。同样的是清帝国,1998年,美国学者罗斯基(Evelyn S. Rawski)在其著作《最后的皇朝:清代皇家机构的社会史》(The Last EmperorsA Social History of Qing Imperial Institutions)中再度表达一种超越「中国史」的观点38,这部著作很有趣,她主要论述的是,清朝能够成功维持三百年的统治,主要原因并非像何炳棣等人所说的「汉化」或者「中国化」39,而是满族作为一个入主中原的群体,不仅依赖保持本身的特点,实施异于汉族的统治方式,而且有效地得到了蒙古等非汉族民族的支持,从这一点上来说,满清统治者是以中亚诸族的大汗身份,而不是中国传统皇帝身份出现的,满族只是利用了儒家的东西,所以,满清帝国和中国并非同义词,而是一个超越了「中国」的帝国。 ( http://www.tecn.cn )

罗斯基是在回应两年前的一次论战。1996年,当罗斯基针对何炳棣1967年〈清朝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性〉关于清朝「汉化」的论点,在全美亚洲年会上以前任会长身份发表会长演讲〈再观清朝:清朝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性〉后40,作为一个中国出身的历史学家,何炳棣曾经尖锐地反驳,写了〈我对汉化的再思考:对罗斯基「再观清朝」一文的答复〉,何认为,对于满清来说,儒家化就是汉化,儒家化和中国化是一回事,因而隐含的一个结论就是满清建立的是一个「中国」的王朝41。而罗斯基的这部书无疑是对何的响应,也是对超越「中国」的清代历史的再度论述。 ( http://www.tecn.cn )

在这一争论表面,毫无疑问有出身美国(罗斯基是日裔美国人)和出身中国(何是基本教育来自中国的历史学家)的两种学者之间,在认知上和感情上的差异,不过,在这些论争的背后,却还有关于「世界」和「中国」的不同观念。在魏复古(K. A. Wittfogel)的《中国辽代社会史》(History of Chinese Society: Liao, 907-1125)以来到现在,在西方学术界仍然很有影响的「征服王朝」理论中,其最重要的精髓,就在于否认所有外来民族都被汉族「同化」,而强调各个民族成分的延续和传统的影响。换句话说,强调征服王朝的「超中国」意义,一是保持双重民族性的历史描述、二是强调历史过程中异族对汉族的反影响,三是否认以现在的汉族中国,来追认一切以往的历史,因为从现在汉族中国的特性来追溯历史,就会把所有历史都按照一个后设的目的,百川归海似地归入「中国」42 ( http://www.tecn.cn )

五 后现代历史学:从民族国家拯救甚么历史?

  

最后,挑战还来自欧美的后现代历史学。

后现代历史学对于现代性的批判中,包括了对近代以来现代民族国家天然正当性的质疑。自从福科关于「权力」与「话语」的理论被普遍用于历史,对于任何「天经地义」的论述的质疑,就有了相当锋利的武器。而在关于民族国家方面,特别是自从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想象的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ies)的理论问世以后,对于从现代民族国家反观历史的质疑,曾经深刻地揭示了历史研究中的一种对于「国家」的误解,这就是我们习惯于用现代国家来想象、理解和叙述古代国家43。可是,历史上的国家常常是流动的,仿佛罗布泊一样,空间有时大有时小,民族有时合有时分,历史有时编整在一起,有时又分开各成一系,因此,为了维护现代国家的「天经地义」,这种看起来很正当的历史书写,常常给我们带来一些尴尬44 ( http://www.tecn.cn )

前面我们提到过杜赞奇的《从民族国家中拯救历史》。正因为上述困惑,杜赞奇提出的「复线历史」理论的确有其意义。不过,我以为,杜赞奇解构了以当然的民族国家为基础的后设历史,指出民族国家并不是「一个同一的,在时间中不断演化的民族主体」,而是本来有「争议的偶然的民族建构」,所谓民族国家的历史,其实是「虚假的同一性」,所以要从这种民族国家虚构的同一性中把历史拯救出来,这当然很敏锐也很重要。但是,反过来提问,我们是否要考虑与欧洲历史不同的中国历史的特殊性?中国尤其是汉族文明的同一性、汉族生活空间与历代王朝空间的一致性、汉族传统的延续与对汉族政权的认同,是「偶然的」和「争议的」吗?中国是一个在近代(西方的近代)才逐渐建立的民族国家吗?我们知道,后现代历史学关于现代民族国家的思路与论据,一方面来自产生于被瓦解和被分割的殖民地,如亚洲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等国家,如非洲大湖区的国家,在这种已经被撕裂的族群和国家的重建中,确实有按照新的民族国家重新建构历史的现象,但是始终延续的中国却并不是在近代才重构的新的民族国家;后现代历史学关于现代民族国家的思路和依据,另一方面来自欧洲的近代历史,我们知道,欧洲近代有民族和国家重构的普遍现象45,因此霍布斯邦说「民族原本就是人类历史上相当晚近的新现象,而且还是源于特定地域及时空环境下的历史产物」46。然而这里所说的「人类历史」其实只是欧洲历史,中国古代虽然也有分裂,但因为一有覆盖更广的「汉文化」,二是习惯认同早期的「华夏」,三是中心和边缘、「汉族」和「异族」有大小之差异,所以,政治、文化与传统却一直延续,所以既无所谓「文艺复兴」,也无所谓「民族国家」重建。 ( http://www.tecn.cn )

对于中国民族国家的形成,我有一个可能是很固执的观念,即从历史上看,具有边界、具有他者即构成了国际关系的民族国家,在中国自从宋代以后,由于异族国家的挤压和存在中已经渐渐形成,这个民族国家的文化认同和历史传统基础相当坚实,生活伦理的同一性又相当深入与普遍,政治管辖三空间又十分明确,因此,中国民族国家的空间性和主体性,并不一定与西方所谓的「近代性」有关47。在这样的一个延续性大于断裂性(与欧洲相比)的古老文明笼罩下,中国的空间虽然边缘比较模糊和移动,但中心始终相对清晰和稳定,中国的政治王朝虽然变更盛衰起伏,但历史始终有一个清晰延续的脉络,中国的文化虽然也经受各种外来文明的挑战,但是始终有一个相当稳定层层积累的传统。在宋代之后逐渐凸现出来的以汉族区域为中心的国家领土与国家意识,则使得「民族国家」相对早熟地形成了自己认同的基础,不仅如此,从唐宋以来一直由国家、中央精英和士绅三方面合力推动的儒家(理学)的制度化、世俗化、常识化,使得来自儒家伦理的文明意识从城市扩展到乡村、从中心扩展到边缘、从上层扩展到下层,使中国早早地就具有了文明的同一性48。因此,这个几乎不言而喻的「国家」反过来会成为汉族中国人对历史回忆、论述空间和对民族、国家的认同基础,使他们一提起来就说自己是「炎黄子孙」,使他们一想起来就觉得应当遵循「三纲五常」的秩序,使他们习惯地把这些来自汉族文明的风俗当作区分自我和异族的标准。 ( http://www.tecn.cn )

也正是因为如此,中国很「特殊」,或者说,欧洲式的近代民族国家形成途径很「特殊」在中国,至少从宋代起(这就是为甚么宋代是中国的「近世」),这个「中国」既具有安德森说的那种「传统帝国式国家」的特色,又具有一些很接近「近代民族国家」的意味49。作为一个中心地域很清晰的国家,汉族中国很早就开始意识到自己空间的边界,它甚至比那些单一民族国家(如日本、朝鲜)还清楚地认同这个空间作为民族国家的不言而喻,但是,作为一个边缘相对模糊的「中华帝国」,它的身后又拖着漫长的「天下中央」、「无边大国」的影子,使它总是觉得自己是一个普遍性的大帝国。因此,对于复杂的中国,后现代历史学关于民族国家的理论,未必就像在其它国家那样有合理性。 ( http://www.tecn.cn )

六 如何在中国历史中理解历史中国?

  

西川长夫曾经归纳道,现代国家作为国民国家,与传统帝国的区别有五个方面,一是有明确的国境存在(国民国家以国境线划分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空间,而古代或中世国家虽然也存在中心性的政治权力和政治机构,但是没有明确的划定国家主权的国境),二是国家主权意识(国民国家的政治空间原则上就是国家主权的范围,拥有国家自主权不容他国干涉的国家主权和民族自决理念),三是国民概念的形成与整合国民的意识形态支配,即以国家为空间单位的民族主义(不止是由宪法、民法与国籍法规定的国民,而且由爱国心、文化、历史、神话等等建构起来的意识形态),四是控制政治、经济、文化空间的国家机构和制度(不仅仅是帝王或君主的权力),五是由各国构成的国际关系(国际关系的存在表明民族国家之主权独立与空间有限性)50 ( http://www.tecn.cn )

这是一个日本学者的说法,但却是以欧洲为思考背景的定义。然而,欧洲的定义并非来自亚洲数据而是来自欧洲历史,尤其是近代的历史,并不一定适用于东方诸国特别是中国。我一直很反对把一种本来是来自欧洲历史的描述方式作为普遍历史的统一尺度,尽管十六世纪以后,欧洲的「国际秩序」和「近代性」逐渐取代东方「朝贡秩序」和「传统性」,并获得了普遍性身份,但是那种本来只是区域的经验和规则,在解释异地历史时,总有一些圆枘方凿之处。和欧洲不同,中国的政治疆域和文化空间是从中心向边缘弥漫开来的,即使不说三代,从秦汉时代起,语言、伦理、风俗和政治就开始把民族在这个空间中逐渐固定下来,这与欧洲认为「民族原本就是人类历史上晚近的新现象」不同51,因此,把传统帝国与现代国家区分为两个时代的理论,并不符合中国历史,也不符合中国的国家意识观念和国家生成历史,在中国,并非从帝国到民族国家,而是在无边「帝国」的意识中有有限「国家」的观念,在有限的「国家」认知中保存了无边「帝国」的想象,近代民族国家恰恰从传统中央帝国中蜕变出来,近代民族国家依然残存着传统中央帝国意识,从而是一个纠缠共生的历史。 ( http://www.tecn.cn )

也许,很多人会想到古代中国的「天下观念」与「朝贡体制」,觉得古代中国以朝贡体制想象世界,并不曾清楚地意识到「国家」的边界。但是,仔细考察可以知道,这种「天下」常常只是一种观念或想象,并不一定是实际处理「中国」的国家与国际问题的制度或准则52。这当然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历史过程,如果简单地说,大体上可以注意三点:首先,中国以汉族为中心的民族与国家,由于在空间上的重迭,使得这一民族和国家的「边界」很容易清晰地固定下来。从宋代起,在辽夏金元压迫下的勘界行为、海外贸易确立的市舶司制度和清晰的知识,以及关于知识与财富的自我与他者界限的警惕,加上和战之间的外交谈判,已经使宋代中国很早就有了国境存在和国家主权的意识;其次,由于汉族同一性伦理的逐渐确立,宋代以来建立的历史传统、观念形态和文化认同,已经很清楚地形成了汉族中国自我确认的民族主义意识形态,所谓「华夷」之辩、所谓「正统」之争、所谓「遗民」意识,在宋代以后的形成,本身就是这种国家意识的产物;再次,从宋到清,中国在东方世界的国际关系已经形成53,尤其是自明清以后,明清王朝、朝鲜、日本等国家之间的互相交涉,已经形成了这样一个「国际」,只是这个「国际」原本是有一套秩序的,但是,后来却在另一套新的世界秩序冲击下逐渐崩溃,终于被取代和遗忘而已。 ( http://www.tecn.cn )

很多人相信理论仿佛时装是愈新愈好,也有很多人总是把是否认同新理论与「政治正确」联系起来,当来自西方的超越民族国家的历史研究新理论与新方法一经提出,曾经引起研究视野的变化,人们不仅对这种时尚的理论和方法相当赞许,而且常常不由自主地对坚持「国家」这一研究空间的历史学有一种鄙夷,觉得在今天仍然进行这种近乎「前近代」的研究方法,好像不仅「落后」,而且有「国家主义」或者「民族主义」的嫌疑。可是,这种新理论总是来自欧美等西方世界,它的历史依据和思想背景常常和我们不一样,人们反过来可以追问的是,欧洲历史可以这样理解,非洲历史可以这样理解,亚洲和中国的历史可以这样理解吗?特别是,当这个「国家」一旦形成「历史」,当这个民族和国家不仅有一个共同的空间,而且有一个共同的生活伦理、有一个共同的政治体制,有一个共同的文化习俗,这种伦理、体制和习俗又有了一个漫长的历史传统,那么,这个传统是否会使历史叙述本身,很自然地环绕在一个社会、经济、政治和观念的共同体展开呢?汉族中国文明在很长历史时期中的延续,是否使围绕这个「民族」和「国家」的历史叙述,比起另外选择和组合的空间的历史叙述,更加有明显的内在脉络呢? ( http://www.tecn.cn )

结语:历史、文化与政治,中国研究的三个向度

当然,我们应当承认,无论是「地方」或者「区域」的论述、「亚洲」或者「东亚」的论述,「台湾中心」或者「大汗之国」的论述,还是所谓「复线历史」的论述,都给我们研究中国历史提供了「多点透视」的新视角,使我们意识到,有关「中国」的历史的复杂性和叙述的现实性,仿佛「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一样,让我们这些大陆中国的历史学家意识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局限,因此,接受这些挑战和超越这些理论,重建关于「中国」的历史论述,就是可以心平气和地讨论的理论话题。在这样一个既涉及理论又涉及历史的领域中,我以为,有三点特别值得重视── ( http://www.tecn.cn )

首先,在历史意义上说,谈论某某「国家」往往等于是在说某某「王朝」,因此可以承认,历史上的「中国」是一个移动的「中国」,因为不仅各个王朝分分合合是常有的事情,历代王朝中央政府所控制的空间边界,更是常常变化。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谭其骧编《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反映的各个时代的中国。因此,一方面,不必以现代中国的政治边界来反观历史中国,高句丽不必是「唐王朝管辖下的地方政权」,吐蕃也不在当时「中国(大唐帝国)版图」,现在的东北、西藏虽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控制范围内,但是,历史上它们却并不一定是汉唐宋明中国的领土;另一方面,也不必简单地以历史中国来看待现代中国,不必觉得历史上安南曾经内附、蒙古曾经由清帝国管辖、琉球曾经进贡,就觉得现在无法容忍和理解现代越南的独立、外蒙古与内蒙古的分离,和琉球最后归于日本,同理,也不必因为原来曾经是高句丽的东北地区,现在归入中国版图,而觉得伤害了朝鲜的民族感情。 ( http://www.tecn.cn )

其次,在文化意义上说,中国是一个相当稳定的「文化共同体」,它作为「中国」这个「国家」的基础,尤其在汉族中国的中心区域,是相对清晰和稳定的,经过「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的文明推进之后的中国,具有文化上的认同,也具有相对清晰的同一性,过分强调「解构中国(这个民族国家)」是不合理的,历史上的文明推进和政治管理,使得这一以汉族为中心的文明空间和观念世界,经由常识化、制度化和风俗化,逐渐从中心到边缘,从城市到乡村,从上层到下层扩展,至少在宋代起,已经渐渐形成了一个「共同体」,这个共同体是实际的,而不是「想象的」,所谓「想象的共同体」这种新理论的有效性,似乎在这里至少要打折扣。 ( http://www.tecn.cn )

再次必须明确的是,从政治意义上说,「中国」常常不止是被等同于「王朝」,而且常常只是在指某一家某一姓的「政府」。政府即政权是否可以等于「国家」,国家是否可以直接等同于「祖国」?这是一些仍然需要明确的概念,一些政治认同常常会影响到人们的文化认同,甚至消泯人们的历史认同,这是很麻烦的事情。过去,「朕即国家」的观念曾经受到严厉的批判,人们也不再认为皇帝可以代表国家了,可是至今人们还不自觉地把政府当成了国家,把历史形成的国家当成了天经地义需要忠诚的祖国,于是,现在的很多误会、敌意、偏见,就恰恰都来自这些并不明确的概念混淆。 ( http://www.tecn.cn )

200526日初稿于北京

2005221日修改于香港

2005323日再改于北京

注释

1韦思谛(Stephen Averill)《中国与『非西方』世界的历史研究之若干新趋势》,吴喆、孙慧敏译,《新史学》十一卷三期,173页,台北,2000 ( http://www.tecn.cn )

2福科(Michel Foucault)《权力的地理学》,中译文见《权力的眼睛》,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3 班尼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吴睿人译,时报出版公司,1999。  ( http://www.tecn.cn )

4应当承认,有时候,中国大陆学术界以现代中国的政治领属空间为古代中国空间来研究历史的习惯,确实是会引起一些问题的。 ( http://www.tecn.cn )

5甘怀真《东亚作为一种方法:一种史学方法的探索》指出,有两种「自国观点」,一种是中国的,「中国史的研究长期以来即预设中国(的领域空间内)自古以来即是一自我完成的文化整体,故中国史研究的各项目可在中国的历史空间内探究而得」,一种是韩国的,「以追求历史中的自国成立为目的,即欲藉各种历史证据证明韩国自古以来即为独特的一国」,其实这两种观点在中国内部都有。第九届中华文明的二十一世纪新意义学术研讨会论文,上海,复旦大学,200448日。 ( http://www.tecn.cn )

6杜赞奇(Prasenjit Duara)《从民族国家拯救历史──民族主义话语与中国现代史研究》(Rescuing History from the Nation, Questioning Narratives of Modern China),王宪明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 http://www.tecn.cn )

7以上参考陈家秀《区域研究与社会经济史之关联──探讨宋代成都府路》第四章《新视野、新角度──宋代区域研究》,46-73页,台湾大学历史研究所博士论文,1993. ( http://www.tecn.cn )

8参看施坚雅《十九世纪中国的地区城市化》,他指出,「在帝国时期,地区之间的不同,不仅表现在资源的天赋或潜力方面,而且也表现在发展过程所处的时间和性质方面」,所谓「发展过程所处的时间和性质」有点儿类似通常说的「社会阶段」,他把帝制中国分为九个地区,显然暗示着不同地区分别处在不同发展阶段,不能以一个「中国」来描述。此载施坚雅编《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第一编,242-252页,叶光庭等译,中华书局,2000 ( http://www.tecn.cn )

9Peter K Bol: The Multiple Layers of the Local: A Geographical Approach to Defining the Local,第九届中华文明的二十一世纪新意义学术研讨会论文,上海,复旦大学,200448日。 ( http://www.tecn.cn )

10冈元司《宋代の地域社会と知──学际的视点からみた课题》,载伊原弘、小岛毅编《知识人の诸相──中国宋代を基点として》,勉诚出版社,东京,平成十三年。 ( http://www.tecn.cn )

11小岛毅《地域からの思想史》,载沟口雄三等编《交错すゐアジア》,《アジアから考える》1,东京大学出版会,1993. ( http://www.tecn.cn )

12顺便可以提到的是,这种注意空间范围的研究视角,也同样出现在艾尔曼(Benjamin Elman)关于清代考据学是否只是一个「江南学术共同体」的论述之中,见艾尔曼《从理学到朴学》,赵刚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 ( http://www.tecn.cn )

13滨下武志在其名著《近代中国的国际契机──朝贡贸易体系与近代亚洲经济圈》的中文版序言中,也提到过去的研究,常常把「国家以及由他们相互组成的国际来作为分析近代史的前提和框架……但是在『国家』和『国际』之间,可称之为『地域圈』的领域却难以被包容进去」,而他所要当作历史论述单位的,就是这个在国家与国际之间的「地域」即「亚洲」,中文本,朱荫贵等译,6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 http://www.tecn.cn )

14葛兆光《想象的还是实际的:谁认同亚洲?》,《台大历史学报》第30期,台北,台湾大学历史学系,2002 ( http://www.tecn.cn )

15矢野仁一《近代支那论》,弘文堂书房,1923;参看五井直弘《东洋史学与马克思主义》,载其《中国古代史论稿》,58页,姜镇庆、李德龙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五井氏指出,随着二战时期日本对中国的占领,激发了日本当时的东洋史热,矢野的这种论点越来越流行,例如《世界历史大系》(1933-1936年,平凡社, 26册)和《岩波讲座东洋思潮》(1934-1936年,岩波书店,全18卷)就是这一潮流中的产物。此期间,又相继出版了池内宏《满鲜史研究》(冈书院,1933)、冈崎文夫《支那史概说》上(弘文堂书房,1935)、桔朴《支那社会研究》(日本评论社,1936)等等,均多少有这些观点的影子。 ( http://www.tecn.cn )

16矢野仁一《大东亚史の构想》,31页以下,东京,目黑书店,1944

17 明治以来日本「亚洲」论述的风气,可以参看竹内好编《アジア主义》,特别是书前的竹内好《解说:亚洲主义的展望》和书末所附的《亚洲主义关系略年表》,筑摩书房,「近代日本思想大系」第9种,1963。在进入九十年代以来,日本对与亚洲的研究又一次兴盛,仅仅根据手边的资料举例,像追溯亚洲主义与日本主义之间关系的,有1997年小路田泰直的《日本史の思想:アジア主义と日本主义の相克》(东京:柏书房,1997),直接讨论这一问题的,像1996年古屋哲夫编的《近代日本のアジア认识》(东京:绿荫书房,1996),间接用这种视角来思考历史的,如1992年荒野泰典、石井正敏、村井章介编《アジアのなかの日本史》(东京:东京大学出版会,1992),特别是第一卷《アジアと日本》的卷首〈刊行にぁたつて〉。尤其值得重视的,是在当代中国相当有影响的日本学者沟口雄三、滨下武志、平石直昭和宫岛博史所编的丛书《从亚洲出发思考》,更是再一次在九十年代的日本和中国都引起了这个话题,《アジアから考ぇる》(东京:东京大学出版会,共七卷,1993-1994)。 ( http://www.tecn.cn )

18我本人也曾经在一次会议中,以近代佛教为例指出,研究近代中国思想史的时候,应当注意到日本、韩国和中国是互为背景与资源的,参看葛兆光,〈互为背景与资源──以近代中日韩佛教史为例〉,见《中国典籍与文化论丛》第七辑,2002   ( http://www.tecn.cn )

19参看渡边浩《中国与日本人的「日本」观》(打印本),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主办国际研讨会论文,200297日。 ( http://www.tecn.cn )

20比如1672年林鹅峰的《华夷变态》、1669年山鹿素行的《中朝事实》都已经开始强调,应当把「本朝」当作「中国」,这是「天地自然之势,神神相生,圣皇连绵」,到了本居宣长等人提倡「国学」,更是确立了平分秋色的国与国的对峙立场,甚至是凌驾于中国之上的观念,参看黑住真《日本思想とその研究──中国认识をめぐって》,载《中国─社会と文化》第十一号,9页,东京大学,1996 ( http://www.tecn.cn )

21《华夷变态》卷首载林恕(林罗山的第二子)的序文中,就解释「华夷变态」这个书名,说「崇祯登天,弘光陷虏,唐鲁才保南隅,而鞑虏横行中原,是华变于夷之态也」,见《华夷变态》1页,东洋文库丛刊第十五,东方书店,东京,1981再版;又,日本的山鹿素行(1622-1685)在《谪居童问》中,也曾经说到日本的礼用人物自与圣人之道相合,所以应当将日本称为本朝,把清帝国称为「异朝」,这种思想被后来学者称为「日本型华夷思想」,见桂岛宣弘《思想史の十九世纪:他者としての德川日本》第八章,198页,ぺりかん社,东京,1999。而著名的近松门左卫门所编,1715年演出的《国姓爷合战》,则以郑成功为基础想象一个出身日本的唐(明)忠臣,驱除鞑靼恢复国家的故事,更显示了日本对满清的敌意。 ( http://www.tecn.cn )

22今西龙《朝鲜古史の研究》146页,国书刊行会,1970

23《燕行纪事.闻见杂记上》,《燕行录选集》下册,644页,成均馆大学校,1960

24吕春盛《关于大陆学界」」「历史上的中国」概念之讨论》,载《台湾历史学会通讯》第二期。

25杜正胜近年来的很多论著,其前提都是为了在政治上与文化上建立台湾认同,参看其《到「台湾」之路》,载《自由时报》1999110日。   ( http://www.tecn.cn )

26比如黄秀政就指出台湾史研究本来是中国史的一个支流,但近二十年来,由于「区域史研究风气的兴起」,才逐渐蔚为大国的,黄秀政《台湾史研究》自序,转引自王晴佳《台湾史学五十年》159页,麦田出版,台北,2002 ( http://www.tecn.cn )

27杜正胜《新史学之路──兼论台湾五十年来的史学发展》,《新史学》十三卷三期,39页,台北,2002  

28 关于同心圆理论的最新表达,参看《新新闻》924期(20041118-24日)25页,他在回答记者提问时回忆这一理论的提出,说「我开始不以历史学家的角度,而是以全面性来思考,一个国家的公民对历史应该有怎样的态度和知识的思考」,也就是说,他的这种历史同心圆的理论,不是从历史研究,更主要的是从对于国民的历史态度和知识的教育角度提出来的。 ( http://www.tecn.cn )

29这个说法当然在张光直论述古代中国的时候就已经提出来,他说,在古代中国,城市与国家的形成过程中,政治程序,而不是技术、贸易等等是主要的动力,国家是「靠政治性的措施造成的」,见张光直《从商周青铜器谈文明与国家的起源》,载《中国青铜时代》480-483页,三联书店,北京,1999 ( http://www.tecn.cn )

30杜正胜《中国古代社会多元性与一统化的激荡──特从政治与文化的交涉论》,《新史学》十一卷二期,2-3页,38页,台北,2000 ( http://www.tecn.cn )

31杜正胜《旧传统与新典范》,原载《庆祝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成立七十五周年演讲会文集》,台北,史语所,20031222日;正式文本,其后载于台北出版的《当代》,未见。 ( http://www.tecn.cn )

32台湾历史学会编《认识中国史论文集》卷首,稻乡出版社,台北,2000  

33同上,25页。

34台湾的中国史论述,至今仍然是一个很敏感很热闹的话题,比如2003-2004年在台湾发生的高中历史课程争论,主要就是围绕着(一)1500年以后的中国史是否应当纳入世界史?(二)决定台湾地位的国际文献中,即开罗宣言、波茨坦宣言、日华和约关于台湾地位的表述何者的国际法位阶比较重要?(三)中学应当两年历史课中,是否第一年先上台湾史等等问题展开的,而这些问题引申出来的一些话题相当刺激政治神经,就是说,对与台湾来说,中国是否「外国」,中国史是否「外国史」,国父孙中山是否「外国人」?参看许倬云《我对史学争议的看法》,《中国时报》20041124A15版。 ( http://www.tecn.cn )

35《元史》卷五十八《地理一》,1345页,中华书局,1976

36 萧启庆《元朝的统一与统合──以汉地、江南为中心》,载《中国历史上的分与合学术研讨会论文集》,192-194页,他觉得,与其说元朝不仅是「中国」的「统一」,而且更重要的是「统合」,即「消弥构成国家的各部门──包括区域、民族、阶级──之间的差异而形成一个向心力高、凝聚力强的政治共同体」。联经出版事业公司,台北,1995   ( http://www.tecn.cn )

37又,可以参看杉山正明《モンゴル帝国と大元ゥルス》,特别是参看其序章《世界史の时代と研究の展望》京都大学出版会,东洋史研究丛刊之六十五,2004 ( http://www.tecn.cn )

38Evelyn S RawskiThe Last EmperorsA Social History of Qing Imperial Institutions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8. ( http://www.tecn.cn )

39何炳棣的说法,见于Ping-ti HoThe Significance of The Ch'ing Period in Chinese HistoryJournal of Asian Studies26No.2,(1967P.P189-195.   ( http://www.tecn.cn )

40罗斯基(Evelyn S Rawski):Presidential Address: Reenvisioning the Qing: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Qing Period in Chinese History,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55,No.4(Nov.1996),PP829-850. ( http://www.tecn.cn )

41Ping-ti HoIn Defense of Sinicization: A Rebuttal of Evelyn Rawski's Reenvisioning the QingJournal of Asian Studies,57No.1(1998),P.P123-155.中文本,《捍卫汉化:驳伊夫林.罗斯基之〈再观清代〉》,载《清史研究》2000 年第三期。 ( http://www.tecn.cn )

42参看李明仁《中国史上的征服王朝理论》的介绍,收入台湾历史学会编《认识中国史论文集》,稻乡出版社,台北,2000 ( http://www.tecn.cn )

43班纳迪克.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Imagined Communities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吴睿人译,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99 ( http://www.tecn.cn )

44比如以现代中国的地理空间来描述古代中国,以现代中国的民族构成当作古代中国的民族构成,因而总觉得那个时代的「异族」也应当算在中国之内,因而不是把当时的异族入侵理解为「内部矛盾」,就是把中汉族政权的征服描述成「中央对地方」的「统一」,像现在争论不休的高句丽问题,就是陷入了这一尴尬。关于高句丽的历史争论,我以为中国方面常常会不由自主地以现代中国的疆域来处理古代高句丽的历史归属,而韩国方面则常常会不由自主地从古代高句丽的疆域来期待现代朝鲜民族国家的空间领属,关于这一争论的情况,可以参看南黎明《韩国队中国的文化抗议》、钱文忠《高句丽是中韩共同文化遗产》,载香港《亚洲周刊》(2004725 日),16-20页。 ( http://www.tecn.cn )

45可以参看[荷兰] 彼得.李伯赓(Peter Riebergen)着、赵复三译《欧洲文化史》(Europe A Cultural History)上册第三部分第八章《一个新社会──欧洲成为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所介绍的欧洲近代民族国家崛起过程,289-330页,明报出版社,香港,2003 ( http://www.tecn.cn )

46艾瑞克.霍布斯邦(Eric Hobsbawm,一译霍布斯鲍姆)《民族与民族主义》,8页,李金梅译,麦田出版,台北,1997 ( http://www.tecn.cn )

47参看葛兆光《宋代中国意识的凸现》,《文史哲》2004年第1期。

48参看葛兆光《七世纪至十九世纪中国的知识、思想与信仰──中国思想史第二卷》第二编第三节《国家与士绅双重支持下的文明扩张:宋代中国生活伦理同一性的确立》,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 ( http://www.tecn.cn )

49安德森说,「在现代概念当中,国家主权在一个法定的疆域内的每一平方公分的土地上所发生的效力,是完全、平整而且均匀的。但是在比较古老的想象里面,国家是以中心来界定的,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边界是交错模糊的,而且主权也颇有相互渗透重迭之处」,同上引书,25页。 ( http://www.tecn.cn )

50西川长夫《国民国家论から见た「战后」》,载其《国民国家论の射程》256-286页,柏书房,东京,1998

51 比如霍布斯邦(Eric J. Hobsbawm)《民族与民族主义》8页,他已经注意到这「是源于特定地域及时空环境下的历史产物」,所以,在讨论到民族国家的语言问题时,他也说到「不过中国的情况是一大例外」,李金梅译本,75页,麦田出版,台北,1997 ( http://www.tecn.cn )

52不要一听说「天下」一词就以为古代中国就没有「中国」意识,汉代也自称是「天下」,但是汉代铜镜铭文中却常常出现「中国」一词,它是与「匈奴」对举的。日本也把自己的国家叫做「天下」,西岛定生曾经根据熊本县船山古坟出土的铁刀铭上也有「天下」的铭文指出,这一「天下」只是大和政权的支配领土即只是倭国的领域,对中国说,似乎「天下」是中国为中心的世界,但是对于倭国来说,倭国也是「天下」,见西岛定生《日本の国际环境》77-78页,东京大学出版会,1985 ( http://www.tecn.cn )

53这一点,其实西岛定生已经指出,西岛定生《中国古代国家と东アジア世界》第六章《东アジア世界と日本史》中说到,原本包含了日本在内的东亚文化圈,有四个指标,汉字、儒教、佛教、律令制,但是,在各个区域,这四者是不等同的,比如日本,假名文字以及以此写作的和歌、女流文学、能、茶汤等等,以及更后面的俳句、歌舞伎等等,就是日本特有的(611页),到十世纪,律令制弛缓和芏庄园的扩大、贵族如藤原氏的全盛与武士阶层的勃兴(612页),更开始了日本主体的形成。这与唐代九至十世纪的衰落有关。他指出,「宋代虽然出现了统一国家,但是燕云十六州被契丹所占有,西北方的西夏建国与宋对抗,契丹与西夏都对等地与宋同称皇帝,而且宋王朝对辽每岁纳币,与西夏保持战争状态,这时候,东亚的国际关系,已经与唐代只有唐称君主、册封周边诸国成为藩国的时代大不一样了,从这一状况来看,开始了不承认中国王朝为中心的东亚的国际秩序」,616页,东京大学出版会,1983   ( http://www.tecn.cn )

来源:二十一世纪网络版。本文另有删节本载于《二十一世纪》双月刊(20058月号)。